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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 千年不哭【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標題: 綠光 - 千年不哭【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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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小十五這丫頭騙人!
她說,地府孟婆湯裡裝的是前世的淚水,因此她從不掉淚,
到時她肯定沒有孟婆湯可喝,就會將他給記得一清二楚!
然而,千年來他不斷的重生,卻從沒找到他的小十五,
正主找不到,偏與西軍都督的外甥女都蝶引特有緣──
一會兒發現落湖的她,一會兒替她處理了意圖不軌的登徒子,
第三次更是在失控的馬蹄下救下她的小命……
過去他與女子的因緣,只要他不主動,就不會產生,
可如今接二連三碰頭了,要他如何不心生疑竇?
終於一隻蝴蝶的出現,證實了他的臆測,他找到人了!
他萬分欣喜的站在她面前,等著她撒嬌地喊一聲「六郎哥」,
誰知,她卻一臉嫌惡、退避三尺,彷彿他是毒蛇猛獸,
不僅忘了他,還殘忍地說她已心有所屬……
他的執著變得可笑,只剩他一廂情願地追求著,而她早已將他割捨!
身為千年前的王、今日的輔國將軍,他有的是鋼鐵般的意志與決心,
他不認輸,這丫頭永遠是他的妃!

【出版日期】    2018/5/1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495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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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9:32 A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綠光,理智至上,

  偶爾會死腦筋的反省到自我毀滅,

  偶爾又是個堅信樂觀的撒嬌鬼。

  喜好發呆,尤其最近更喜歡了,呵~

  討厭麻煩別人,可是又很會製造麻煩……

  最初是因為愛看小說衍生出想創作的衝動,

  如今則是想為自己寫出最讓自己感動的故事。

  最近忙的事是努力陪阿娘一起玩平板電腦──

  這很辛苦的,因為必須先玩熟練了才能教阿娘呀,

  天可憐見,我是個3C白痴……

       【愛情總是有些瘋有些狂】

  最近有些初老狀況,常常忘東忘西,尤其是鑰匙這玩意兒,兩三次插在門上忘了拔,被鄰居們提醒到都不好意思了起來,前幾天則是將車鑰匙一起鎖在機車肚子裡,室友幫我拿了備鑰來後,二話不說載我去藥妝店買了瓶魚油,說要我補充大腦的DHA……

  所以當我看到這故事主角的遭遇時,真的是好佩服,但也替他們覺得辛苦,好想分些魚油給他們——?畢竟承載千年記憶的腦子,可是一點也不簡單,如果它們會說話,應該會抗議工作過勞吧!

  這麼多世的記憶,身分的轉變,時代的不同,如此「長壽」的活著,如此的辛苦,全因一個字——?「愛」。

  男主對女主的深情、執著,讓他對驟逝的女主放不了手,因此逼著天官使出咒術,原本是想要回到女主未死之前,但這種逆轉天意的事,十之八九會出錯,所以就變成男主不斷的在不同人身上「重生」,尋找著轉世的女主……幸好這一世終於找到,歷經波折後,兩人的愛得以圓滿繼續。

  不可否認,男主是霸氣、甚至帶著瘋狂的,他談的愛情轟轟烈烈、敢愛敢恨,像是喝了一口嗆辣的酒,入喉辛辣微苦,給人的衝擊是直接而強烈的,好在堅毅聰慧的女主激發了男主溫柔人性的那一面,才不至於讓他入魔、失去控制。

  而女主雖然溫柔,但也是執著的,傳說中地府的孟婆湯盛裝的是前世的淚水,因此她千年來絕不掉淚,如此就沒有孟婆湯可喝,便能將男主給記得一清二楚。

  千年不哭啊,這該是多大的堅強意志呢,如此執著的兩人,怎能不讓他們有個美好的結局?

  翻開書,歡迎進入一個帶點瘋狂卻又美好的愛情吧!



【楔子】 再次重生

        靜謐。

        五感像是被徹底封閉,他聽不見半點聲響,半點知覺皆無,像是沉睡,可偏偏腦子清醒得很;像是死了,可又真實地活著。

        倏地,耳邊響起夾雜殺聲的隆隆戰鼓聲,他下意識地動了動長指,徐徐張眼,近在眼前的是一張因慘死而猙獰的臉。

        他神色不變,無驚無懼。

        太多次了,次數多到他實在數不清。一開始,他的魂魄總是一次次地移入某個男人的軀體裡,然後無預警地一次次離開,直到他—— 

        「你這傢伙從哪來的,竟搶了我要的肉體?」一把如夜鴞啼叫的尖銳聲音傳來,初醒的他身體還無法動彈,墨黑的眼側眼望去,只見一張異常妖美的臉,但身上滿是腥膩的臭味。

        是山魅。

        「把這肉體還給我。」

        那猩紅的唇張口道,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巨大的力道往他的喉頭緊箍。

        痛苦的瞬間,他笑了,只因在他被逼迫張口吸氣的瞬間,緊貼在他面前的妖美臉蛋隨即扭曲,尚未來得及發出任何哀嚎,便已遭他吞食。

        是了,一次的因緣際會,他發現自己竟能吞食魑魅魍魎,且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無預警地被從肉體抽離,能夠安穩地待到肉體死去為止,然而他依舊逃不過不斷重生的命運。

        如此反覆著,移入又抽開,換了上百個名字,添了上百份記憶,時光不斷地跳躍,身分不斷地變換。

        而如今,他又即將是誰?

        待力氣終於能凝結時,他一把推開了壓在身上的屍體,橫眼望去,就見不遠處竟有隻蝶在林間穿梭著。

        瞅著,他有幾分閃神,直到身後傳來喊殺聲,幾乎是沒有停頓,他抄起落在身旁的長劍,回頭便是毫不留情地砍殺,血液噴濺上臉,耳邊滿是驚惶的喊叫聲,他卻像是毫無所感。

       就算時光無法如他所願倒流,但至少他還有機會在人間遇見轉世後的她,他必須找到她,讓這死絕的心不再痛。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11:31 AM 編輯

【第一章】 皇上手中的刀

        鎮天殿上,皇上退朝離去後,尚留在殿內的文武百官,有的聚在一頭竊竊私語,有的則是聚在斐有隆身邊祝賀。

        「都是託諸位的福。」斐有隆拱手揚笑,心裡暗暗衡量這些上前祝賀的人之中,有幾個是可以拉攏,有幾個又是必須鏟除的。

        想當年,他因為被謀反的首輔黨給牽連上,在首輔楚為被處斬之後,他也被降職,發派到麓陽當個邊境總兵,天天吃沙吹風還飽受外族西桀三番兩次叩關搶糧,日夜不得安寧。

        如今,總算是讓他搶回了顏面,除了恢復西軍都督一職,也被封了個撫遠侯。他倒要瞧瞧當初那些過河拆橋、半點情面不給的傢伙們,這一回會如何對他逢迎拍馬。

        「斐大人在麓陽鎮守多年,終於將西桀一舉殲滅,也莫怪皇上會龍心大悅,大大封賞了。」開口的人正是吏部尚書,和斐有隆有幾分交情,不過此刻他的目光望向正隨著皇上離去的烏玄度,好奇地問:「斐大人,這開路先鋒真是烏把總?」

        也莫怪他這麼問了,話說行六的烏玄度出身武定侯府,兩年前還是京裡出了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無不精通。

        武定侯並非世襲爵位,到了烏玄度父親這一代,已經變成空銜,手上一點實權皆無,在烏玄度父親去世之後,爵位便還了回去,而烏玄度的嫡親大哥烏玄廣也不過利用餘蔭撈個六品布政使司經歷,底下的弟弟們連要混個委外的職都難。

        而烏玄度從小就被寵上天,哪怕父母已亡,兄弟也早已分家,依舊荒唐度日,揮霍僅分到的些許家產,惱得烏玄廣將這丟人現眼的麼弟給扔到岳丈軍營裡,原以為烏玄度必定是凶多吉少,可誰知道麓陽捷報連傳,寫的竟全都是身為開路先鋒的烏玄度一再重挫敵軍的消息。

        這誰都想不到啊,怎麼可能!

        可方才殿上一見烏玄度,識得他的人莫不錯愕。原本那張無害笑臉也不知道怎地,竟變得冷沉懾人,身上那股凜凜殺氣,竟教人不敢對視。

        「確實是他無誤。」斐有隆掛在嘴上的笑意帶著幾分得意。

        可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落魄貴族子弟,誰知道竟會在邊境立下戰功?說來也奇,一次雙方對戰,他失蹤了兩日,原以為他可能已死在荒嶺上,豈料他竟回來了,雖說一身染血,傷口刀刀見骨,然而他還是回來了,只是木然的神情教人莫名望而生畏。

        與他同房的士兵直說他儼然像是被壞東西給附身般,完全變了個人,斐有隆倒是不在意,橫豎是個死在邊境也無足輕重的人,但之後斐有隆發現,一旦拔營出征,烏玄度那一馬當先的氣勢竟能逼得西桀節節敗退,戰功和著鮮血迅速立下。

        本是想將他的戰功佔為己用,可說真的,烏玄度那木然的眼光,教他怎麼也不敢搶功,後來換個方向想,屬下的功不就他這主帥的功?

        於是,他也不介意一路往上呈報,如今班師回朝,他自然也為封賞之列。

        只是,他倒沒想到烏玄度竟如此得皇上青睞。

        「只不過神機營提督這個位置……相當微妙。」吏部尚書壓低聲說道。

        「怎說?」

        「幾個月前,神機營提督涉及貪瀆,被皇上給革職查辦了,大家都認為皇上必定會從底下兩位武官中擇一遞補,其中以兵部尚書之子孟委杰最有可能接任,豈料皇上一直懸著這位置,這會大軍一回來,反倒是冊封給烏玄度了,像是早等著烏玄度回朝,感覺要重用他,可問題是神機營裡頭派系分明、沉痾已久,儘管從二品的品秩看來風光,但接下這個位置不算好差事。」吏部尚書幾乎是知無不言,細說著這兩年來朝中變化,要斐有隆知道他極樂意與他結盟。

        斐有隆邊聽邊點頭,明白皇上是想整頓軍務了。

        想當年,首輔楚為乃是皇上尚未登基前的太傅,那情份不用多說,然而楚為坐在首輔位置上,野心跟著壯大,在朝中結黨營私,甚至在皇上有了太子後,大膽地發動政變欲毒殺皇上,將太子養成傀儡皇帝,所幸皇上早有準備,拿下楚為時,一併清算了首輔黨等官員和與其對立的孫家一派,肅清朝政。

        斐家當年受到牽連,但降職已算是最輕的處罰了,畢竟在那一批懲處中,重者滿門抄斬,輕者流放,皇上雷厲風行的手段震驚朝野,誰也不敢再小覷這年輕的帝王。

        如今皇上將心思動到軍務上,除了想肅正之外,恐怕兵部那頭也有大麻煩,尤其如吏部尚書所說的,這一年來孟家出盡了風頭,皇上自然不會放過出頭鳥。

        就不知道皇上特地召烏玄度進御書房,到底是要私下談些什麼,真教人在意極了,畢竟他可是打算要將家中閨女許配給烏玄度的。

*             *             *

        御書房。

        當朝皇上藺少淵坐在大案後,笑睇著自始至終神色木然的烏玄度,竟是看不穿這人到底是怎樣的性情。

        他決定試上一試。

        「烏卿,可知朕要你進御書房,所為何事?」藺少淵噙著笑意問。

        烏玄度低垂著眼,冰冷嗓音輕洩。「臣不知,臣聽候皇上差遣。」

        藺少淵笑意不變,長指有意無意地在案上輕敲著,站在皇上身後的帶刀侍衛湯榮則是饒富興味地打量著烏玄度。

        「烏卿,朕要你整肅神機營。」

        烏玄度眉眼不動,少頃便道:「可有時限?」

        藺少淵微揚濃眉,像是沒料到他開口問的竟是時限問題。「沒有,但自然是愈快愈好。」

        「既是如此,臣斗膽向皇上請求在神機營裡另設刑司,由臣統籌人手,由臣親審親判。」

        藺少淵聽完,笑意更濃。「為何?」

        「既要整肅,就得大肆整頓,朝中派系錯綜複雜,各派官員自然都想將手伸進神機營裡,要是無皇上為後盾,恐怕臣對付不了朝中的權貴重臣。」烏玄度嗓音無波地道出。

        藺少淵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輕皺了下,一會才道:「烏卿,這樣吧,朕身旁這位是帶刀侍衛湯榮,不如就讓他協助你吧。」

        烏玄度淡淡抬眼,如花般俊秀的容顏竟是半點人味皆無,恍似披著人皮的山魅,尤其那雙深邃墨黑的眸黯如隆冬無月之夜,冰冷得教人頭皮發麻。

        「烏提督,還請多指教。」湯榮笑得極壞,像是壓根沒將他眸底的冷意放在心上。

        「還有,從今以後,烏卿查辦任何事,只需直接向朕稟明,向朕負責,要是兵部甚至是五軍各都督膽敢介入,一律拿下。」為了避免讓烏玄度覺得自己派了個人監視他,藺少淵不介意釋出更多的權給他,換得更多的忠心。

        「謝皇上。」烏玄度淡聲道,俊顏上看不出絲毫波動,彷彿不管皇上做了什麼決定都與他無關似的。

        「烏卿一路回京,舟車勞頓,不如先回朕所賜的提督府歇息吧,三日後再進神機營衙門。」

        「謝皇上,臣先告退。」

        待烏玄度離開後,藺少淵沉吟了會,才問著湯榮。「你覺得此人如何?」

        湯榮想了下。「像池深潭,深不見底。」

        「朕也這麼認為,不過這人挺有趣的,提議之事一針見血,寡言這點也好,看起來就是個有才幹的人,可先前京中怎會傳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這落差大到讓人懷疑傳言是假。

        「許是去了邊境打了幾場仗,歷經生死交關後,性子有所轉變吧。」儘管這種說法也說服不了自己,但湯榮姑且這麼信著。

        「橫豎你就先盯著他吧。」

        「臣遵旨。」

*             *             *

        由小太監領著他離開御書房後,經過一處花園,此時冰寒雪凍的,一點生機皆無,然而在他眼裡,彷彿瞧見了春暖煦陽下的百花爭豔,花叢裡,賽桃李、勝牡丹的是那張教他甘願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嬌俏面容,他彷彿還能聽見她道—— 

        「皇上一來,蝶兒都跟著來了呢,想找皇上,就往蝶兒聚集處去便是。」她皺著鼻笑得那般天真爛漫,光是瞧著她,他的心就暖得滿溢。

        「妳想找朕,哪裡需要蝶引?」他好笑道。

        「也是,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皇上要上哪尋我呢?」她問著,看似認真又帶著幾分俏皮。

        「朕就讓這些蝶兒跟在妳身邊,不管妳在哪,朕總會找到妳。」

        「皇上說了算嗎?」

        「朕是天子,都開了金口,這天地能不替朕應承嗎?」

        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緩緩地瞇起,盛滿了對他張狂姿態的不以為然,可她也習慣了,誰教他是皇上?

        「但妳別讓朕找著了妳,妳卻不識得朕。」

        她掩嘴笑了下,朝他招招手,待他彎下腰時才附在他耳邊道:「皇上,我聽人說地府的孟婆湯盛裝的是前世的淚水,而我呢,從不掉淚的,到了那時,我肯定沒有孟婆湯可喝,所以一定會將皇上給記得一清二楚的。」

        話落,她笑瞇了杏眼,從林葉間篩落的煦陽,在她眸底像是燃起了點點繁星,如流光般閃爍著。

        她眉梢眸底的笑意,教他也跟著笑了,笑柔了總是顯得冷厲的眸,卸去了滿身懾人威儀,成了一個癡愛妻子的男人。

        這天地之間,擁她一人便足矣,他是真的如此感受,如此認為……

        「……烏提督?」

        耳邊的聲響如銳利的刃,瞬間劃破了他的美夢,眼前哪還有春暖裡的百花鬥豔?寒冷霜凍的園子,一如他重生了千年的蕭瑟。

        調回目光,他面無表情地睇向準備領他回提督府的太監如貴。

        如貴嚥了嚥口水,趕忙領著他往外走,心裡卻不住犯嘀咕,方才明明還笑得像個人,怎麼一轉眼又變成面無表情的死人臉了?

        真是白白浪費了那張好皮相!

*             *             *

        當如貴帶著烏玄度到早已改建完畢的提督府時,外頭有兩人正候著,烏玄度一下馬車,眸色清冷望去。

        「烏大人。」如貴一認出烏玄廣,隨即向前問安。

        「如貴公公不用多禮。」烏玄廣見是皇上身邊當差的太監,自然不敢怠慢,亦猜出必定是皇上要如貴帶著烏玄度入提督府的,隨即從錦囊裡掏了銀子遞上。「讓公公奔波了,一點心意讓公公喝茶。」

        如貴一張俊白面容上的笑意噙得恰到好處,收起了銀子便道:「兩位大人必定有好些話要聊,咱家就不打擾了。」說完,又朝著烏玄度道:「烏提督,提督府裡的下人是咱家代為買下,讓管事嬤嬤調教過的,身契全都擱在總管王強那兒,要是有何不合意的,大人儘管發賣另購無妨。」

       烏玄度睨了眼沒吭聲,只是輕頷首,便大步走進府內,彷彿和烏玄廣不認識似的,還是烏玄廣拉著另一名男子主動快步跟上。

        如貴將一切看在眼裡,打算回頭向皇上稟明這小道消息。

*             *             *

        提督府是原本的神機營提督府,重新修葺粉刷過,兩路四進的格局,每一進中間皆以園林或小橋流水點綴,極為氣派恢宏,可以想見入春後園林裡會是怎生的美景。

        然而,烏玄度沒心思欣賞這座府邸,他快步朝二進主屋而去,總管王強跟在後頭,本是要所有的下人過來見見主子的,偏偏這主子的臉色冷得賽風雪,教他不敢妄自開口,更為難的是有兩位客人被主子晾在後頭。

        聽說這兩位還是主子的嫡親兄長,不知道主子是累得慘了還是過目即忘,怎麼連氣都不吭一聲,教他不知道該不該逕自解讀成主子不待見這兩位兄長。

        「玄度。」

        正當王強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後頭的烏玄廣開口了。

        王強擔心主子會來個充耳不聞,思索著要如何客氣打發兩人時,見主子終於停下腳步,他也暗暗吐了口氣。

        烏玄度緩緩回頭,聲輕無波地問:「有事?」

        他這冷冷一記,教烏玄廣沒來由的臉色發赧,直覺得他是在下人面前給自己難堪,彷彿自己是趁著人家功成名就才來攀親附戚。

        正不知道怎麼回應時,隨他前來的烏玄斗越過了他,雙手往烏玄度肩上一按,親熱地道:「咱們家的麼弟總算成了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如今也封官賞銀,說到底還是得感謝大哥呢,是不?」

        烏玄度眸色無溫地打量著烏玄斗,再看向烏玄廣,覺得烏家的男人面貌都嫌軟弱,要不是身形高大,乍看都覺得有些脂粉味了。

        而這兩個人,在原主的記憶裡是有的—— 身為大哥的烏玄廣生性軟弱又懼內,耳根子又特別軟,容易遭人挑唆,兩年前烏玄度會被趕到麓陽,恐怕跟烏玄廣的妻子有關;至於烏玄斗,他的四哥,為人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頗有生意腦袋,將分家得到的鋪子打理得有聲有色,烏玄度啟程前往麓陽時,他還特地給了幾十兩,算得上有情有義了。

        但,又如何?他只覺得煩人,回京就得見這些人,倒不如在麓陽快活,可要是一直待在麓陽,他又要如何尋找他的愛妃?

        就在烏玄斗臉上笑意快掛不住,心底不知道幾百次暗罵大哥當初心太狠,才會搞得麼弟如今翻臉不認人時,便聽烏玄度道—— 

        「四哥說的是。」淡淡一句話,已經是他的底限,如果可以,往後壓根不想再與之來往。

        烏玄斗暗鬆口氣,慶幸他給了自己幾分薄面,打著這份底氣又道:「麼弟,今兒個我跟大哥來,就是要你到大哥那兒,咱們兄弟吃頓飯。」

        烏玄度緩緩地拉下他的手。「不用,我累了,只想歇息。」

        烏玄斗見狀,頗能理解。「也好,想見面還愁沒機會嗎?瞧咱們一心只念著你,倒忘了你一路回京必定是倦了,好生歇著吧,改日四哥找你時,可不准把四哥給擋在外頭。」至於要怎麼擋大哥,他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烏玄度正要開口,便聽見凌亂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只見一名小廝正朝這頭奔來。

        王強已經快步去攔人,先是將小廝劈頭罵了頓後,隨即回頭稟報:「大人,五軍營中軍坐營官斐大人來了,見或不見?」

        烏玄度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讓他在廳裡候著吧。」

        王強應了聲,去迎客順便把小廝給一併帶走。

        「既然六弟有事要忙,咱們就先走一步了。」烏玄斗腦筋動得極快,一聽是中軍坐營官斐大人,便知道是這回跟著回京論功行賞的斐澈。

        這回斐家父子沾了六弟的光,斐有隆復了西軍都督一職,斐澈更是封了中軍坐營官,如今斐家在朝中算是炙手可熱,現在離開剛好可以打個照面,畢竟那可是親家舅子,要順勢聊個幾句,探探來意,再自然不過。

        烏玄度應了聲,勉為其難地送著兩位兄長離開,方巧在進主屋的腰門上和迎面走來的斐澈碰了頭。

        「親家舅子。」烏玄廣和烏玄斗齊齊喊著。

        「妹夫,親家叔子。」斐澈揚開笑意,熱絡地與兩人寒暄。

        斐澈承襲了父親的長相,方頭大耳,武人之姿,就連性情也是帶著武人特有的爽快不作態。

        烏玄度在旁冷眼瞅著,待他們幾個寒暄夠了,才淡聲問:「斐澈,有事?」

        這話一出口,烏玄廣隨即出言低斥,「六弟,不得無禮。」原以為他記恨當年才對自己淡漠,豈料竟對他的大舅子也是這般。

        「不礙事,玄度一直是這樣的。」斐澈哈哈笑著,壓根沒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像烏玄度這樣真情直性的才好,他沒興趣跟那些心思曲繞的人兜在一塊。

        「玄度,我爹要我過來瞧瞧你這兒整頓得如何,要是人手不夠的話,說一聲,我讓人替你找一批人來讓你挑選。」

        「不用了。」

        「就知道你肯定這麼說,但不管怎樣,十日後我家要開宴,你非得過來一趟,都在這條街上,用走的不用一刻鐘,你非來不可。」

        「知道了。」烏玄度心知要是不給個滿意答覆,斐澈不會放過他。

        「那好,瞧你一臉乏樣,今兒個就先放過你,宴上再跟你好好喝幾杯。」斐澈噙著笑,隨即回頭替他招呼烏家兩個兄弟。「兩位,咱們一道走吧,他今兒個在朝堂上可折騰著,還讓皇上給喚進了御書房,就別擾他了。」

        「是嗎?」烏玄廣不禁覷了烏玄度一眼。

        自己可是連早朝都不列席的六品官,而他一進宮就被皇上喚進御書房……不管皇上到底交代了他什麼差事,都代表皇上看重他。

        這人生際遇,怎能教人不眼紅?

*             *             *

        神機營衙門,烏玄度坐在辦事房裡,翻看著編列名單與其身家背景,又查看火器兵器的備量,對照著每年編列的餉銀,嘴角浮現似有若無的譏笑。

        適巧,湯榮走來,瞧見了這一幕。

        「烏大人瞧見了什麼有趣的事嗎?」湯榮大步走到案邊,瞅著攤開的編列名單和庫房帳本,好奇的問。

        烏玄度不答反問:「湯大人可已將刑司的事處理妥當了?」

        「自然是處理妥當了,我這兒有幾個人選可用,都是從其他衛所調來的,你瞧瞧合不合用。」

        烏玄度瞧也沒瞧一眼。「湯大人屬意即可。」幾個打下手的人選,只要湯榮看得上眼,那就代表是萬中選一的,他沒必要事必躬親。

        「那好,人選就我自個兒挑了,倒是烏大人這兒可有眉目了?」

        「眉目是有,可是涉及極廣,真能照辦?」

        「為何不辦?皇上親自授權與你,不就是要你好生整肅?只要有真憑實據,便調來審問,待屬實,直接立判,要有人不服,叫他們給皇上遞摺子去。」湯榮嘻皮笑臉地說著,翻看著名單,又道:「不過,我倒覺得不用太過急於一時,省得打草驚蛇,那就不妥了。」

        要知道軍中最藏汙納垢之處便是庫房和名單了,不管是編列空頭名單領空餉,抑或者是編列軍器虛單跟戶部要錢,簡單來說就是編派各種理由拿錢,可這事要是沒處理得當,教人有了防備,屆時辦起事來綁手縛腳的就麻煩了。

       是說……這人腦袋倒是清楚,不用旁人指點便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他到底是哪門子的紈褲子弟,腦袋這般精明來著?

        「依我看,第一波就先處理這裡吧。」

        湯榮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指從名單上的第一列往下滑了一尺的長度,細看上頭的名字,湯榮嘴角笑意不禁更濃。

        「提督大人何以認為這些人真的是虛職空銜?」

        神機營為首的是提督,底下兩名武官輔佐,再分中軍、前掖、後掖、前哨、後哨五營,裡頭各一名坐營官,頭官、武臣等等軍職,編列共五千三百名,再加上馬營裡的五千名營兵,其餘雜七雜八無品職,林林總總也有一萬一千名。

        烏玄度才剛進神機營幾日,壓根未點兵,更未正式操演過,又是如何得知名單這些人全都是列個名條領空餉的?

        烏玄度指著另一本名冊。「這本是寫著何時移汛和操演的營兵名冊,但是這些人每回必都出現,額外領了筆操演津貼,然而這些人幾乎都是權貴子弟,湯大人認為這些人真的熬得過移汛操演這種活?」

        這種事說穿了早已見怪不怪,每個營裡大抵都會塞進一些空銜子弟,基本上只要在位者或者主事者默許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可這回是皇上指名要清查,那就意味著軍營裡已經腐敗到皇上無法容忍的地步。

        之所以容忍,是尚未找到那把開封的刀,如今找著了把合用的,還客氣嗎?這也說明當今皇上是個有心想肅正貪腐的明君,倒也是百姓之福。

        「有意思,那就按著名單,差人去逮人了。」好樣的,頭一波就把一些權貴子弟給得罪光了!

        可,皇上想要的,就是這麼幹。

        「湯大人記得,這事要暗著來,千萬別走漏風聲,否則效果就減半了。」

        「放心,這事我明白的。」湯榮笑得萬分愉悅,他本要離開,想到什麼,回頭又問:「軍器呢?提督大人要不要分點心神查查,也許一網打盡會更省事。」

        「不,得要先逮住人,後頭動手腳的人才會擔憂,要嘛將短少的軍器補上,要嘛嫁禍到其他人身上,我等著他們胡咬一通再出面,不過屆時恐怕不只是神機營的事,而是會牽扯更廣,得請示皇上聖裁。」烏玄度慢條斯理地道。

        軍中腐敗絕非一個神機營而已,通常在利益互通的情況下,五軍營、三千營甚至是五軍都督、兵部都是同流合汙的,真要肅正的話……那會是一番大工程。

        湯榮聽完,對烏玄度生出了敬仰之心。

        「原來還有這種作法。」皇上也認定所有衛所都得查辦,只是嘴上沒提而已,他竟已經想得這般周詳了。

        「多的是決心,而不是作法。」帝王向來是懶於處置這些事,只因工程浩大,且一個不小心會教百官離心,動搖自己的帝位,所以真要查辦,需要的是決心而不是作法。

        官員腐敗是每朝每代不變的課題,他也曾是帝王,自然清楚如何釜底抽薪,避免朝中餘波盪漾,而他願意為這位年輕帝王效命,那是因為他需要一個身分,方便他尋人罷了。

        「這話,我記下了。」湯榮決定回去跟皇上分享他的想法,順便恭賀皇上這回真是挑對人了。

*             *             *

        餘暉西斜,西軍都督府前車水馬龍,不少賓客已早早入席。

        烏玄度依約赴宴,但遲了點時候,只因刑司才剛部署完畢,他列好了單子,就等著明日湯榮將人一個個帶回刑司查辦。

        才剛踏進西軍都督府,斐澈隨即熱絡地往他肩上一搭。「怎麼這時候才到?我爹都快望穿秋水了。」

        「衙門有些事。」烏玄度淡聲解釋著。

        「怎麼,才上任而已,手頭上有那麼多事要忙?」斐澈壓根沒將他的淡漠看在眼裡,逕自拉著他朝大廳方向走。

        「嗯。」

        「聽說你這幾日忙得也沒跟你幾個兄長見上一面?」

        烏玄度狀似漫不經心地應著。「嗯。」

        「玄度,這樣不成,不管怎樣,你好歹也跟他們吃頓飯,聊聊近況,畢竟是親兄弟,哪有這樣避不見面的。」

        「嗯。」

        「……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聽見我在說什麼?」連續嗯了三聲,敷衍得還真帶勁。

        「不,我只是像聽見了什麼聲音。」烏玄度朝聲音來源望去,那是片林園,正是華燈初上之際,此刻那兒卻漆黑一片。

        在他頭一次吞食了魑魅魍魎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五感要比常人強上太多,就連肉體上的傷勢都回復得異常快。而此刻,他隱隱聽見撥水的聲音,彷彿有人在水裡頭慢慢地泅游著,在乍暖還寒的天氣,這聲響能不怪嗎?

        斐家重回西軍都督府,怕是尚未安頓妥當,所以才沒在林園裡外懸上風燈。在不見光的黑暗裡,能發生的事可多了。

        「哪有什麼聲音?」斐澈問著,後頭有小廝跑來,稟報著事,斐澈思忖了下,便對著烏玄度道:「玄度,我前頭有事正忙著,你朝這條小徑走到底便是主廳了,一會我再去找你。」

        烏玄度應了聲,待主僕倆腳步聲離開後,他才信步朝聲音來源望去。

        他向來不是個多管閒事之人,歷經了千年的重生,彷彿也磨滅了他的喜怒哀樂,磨得他彷彿只剩生存本能,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興致,除非老天讓他遇見愛妃,否則他是注定得要如此過盡一輩子又一輩子。

        走過林園,盡頭是座人工湖泊,不遠處可見架燈的跨橋,橋上燈燦如晝,人影幢幢,而聲音……不見了。

        他垂眼看著深不見底的湖泊,回想他方才聽見的是泅游的聲響,可才剛要入春,誰會傻得在湖裡泅游。

        淡漠的掃過湖面,他沒意願再往前走,只因再往前恐怕就屬於內院,不是他這外人能踏進的,於是他回頭就要走,但幾乎在同時,身後傳來游出湖面的聲響,他微微側眼望去,就見湖面上有個小姑娘半沉半浮。

        在對上眼的同時,他瞧見她瞪大了眼,渾身顫抖著,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懼怕,抑或是擔憂這一幕教他這個外男撞見,怕是要毀了她的清白。

        烏玄度當下轉開眼,並非因為他是個君子,而是他並不想娶妻。

        姑且不論她是為了什麼原因掉進湖裡,但為了她好,他能做的就是趕緊離開湖畔,頂多是讓斐澈差府上女眷過來處理。

        才要舉步,便聽見朝這頭走來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又沉又快,教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加快步伐,攔截了不知何故朝這頭走來的人。

        他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她最終是什麼下場,與他無關。



【第二章】 神祕說書人

        西軍都督府東邊的攀香院裡,斐有隆正沉著臉坐在偏廳,就連向來笑臉迎人的斐澈也難得板著臉,讓同在廳裡的斐有隆之妻張氏、斐澈之妻劉氏都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踏進了攀香院,彷彿沒見到裡頭的沉悶氛圍,擰起柳眉,帶著幾分任性道:「爹,不都說蝶引沒事了嗎?女兒正倦著呢,還非得差人將女兒找來不可。」

        聞言,張氏急得想將女兒給拉到一旁,可已來不及,斐有隆怒不可遏地低吼,「妳到底在做什麼,蝶引落水,妳明明就在旁邊,為何不趕緊差人將她給拉上岸,卻大聲呼救,引得外男踏進內院?!」

        斐潔張口欲反駁,卻被母親硬是攔下。

        張氏攏了攏髮鬢,柔聲安撫道:「老爺,這事不能怪潔兒,她年歲尚輕,一見這突發狀況,也莫怪會給嚇著,大呼小叫了起來。」

        「誰家的閨女像她這般毛躁不經事,連何時該做何事都不懂?難道她不知道要是教外男見著蝶引落水的身子,蝶引這一輩子就毀了?!」張氏不解釋便罷,一解釋起來更教斐有隆怒火中燒。

        都蝶引是他親妹子留下的閨女,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這舅舅無法代替她離世的雙親親自照料她,如今他人都回家了竟還出岔子!

         「老爺,這不就是樁意外?誰知道員外郎的千金這般不小心的跌了跤,還把蝶引給推進湖裡,幸好蝶引機靈地游到邊處,避開了外賓入內的路線,只是泡了湖水凍著罷了,大夫都說無礙,開了幾帖藥喝下就沒事了,老爺又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張氏態度卑微,萬般柔軟地訴說著,帶著幾分委屈自責。「這些事與潔兒無關,真要論她有錯,也不過是錯在她年少不懂事罷了,回頭我再跟她好生說說不就得了?」

        斐有隆撇唇哼笑了聲。「妳是真把我當傻子,還是睜眼瞎子?」那員外郎的千金不就是她的外甥女?誰那般巧,走在平地上都能跌跤,還能不小心將蝶引給推進湖裡?不過是當著媳婦的面前,不想給她難堪罷了。

        「老爺?」他的冷笑嘲諷,讓張氏有些心虛地垂下眼。

        「有些事我不想說得太白,妳自個兒心裡有數便成,可妳倒給我說說,我不在京的這兩三年,妳到底是怎麼照料蝶引的?妳把我交代的話全當耳邊風了?!」他在家時都能這般待她,更遑論他在麓陽時!

        她明明知道,多年前輔陽寺的大師就斷言過,都蝶引注定是帝后之命,所以他才會決定留下都蝶引這個孤女,甚至要張氏比照閨女般照料她,誰知這張氏是個蠢貨,竟沒將他的話當回事!

        她到底知不知道斐家真要谷底翻身,光耀門楣全都得靠蝶引!

        張氏被罵得面子掛不住,想反唇相譏,偏偏又沒底氣,可要她再服軟,她是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只好不斷地朝兒子使眼色。

        斐澈用力嘆口氣,開口緩頰。「爹,咱們搬回這都督府,很多事都還沒安頓好又急著開宴,出了點小差錯無可厚非,再者蝶引機靈,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還有啊,這都多虧玄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日後得好生謝他。」

        小廝通報他蝶引落水時,他急著前往湖泊,卻突地想起烏玄度提起有細微聲響,他趕緊差丫鬟到湖泊邊處尋,果真找著快凍僵的蝶引。

        「那倒是,那小子真是愈瞧愈不錯,話少了點,可確實是個人才。」斐有隆被成功地轉移話題,儘管想讓烏玄度當他的女婿,可他那女兒卻被寵得無法無天,他真不知道這門親事該怎麼說。

        「爹,這事交給我辦就成,只是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走吧,繼續待在這兒,要是擾了蝶引歇息,豈不是要害她傷了身體。」

        斐有隆一聽有理,於是起身對著張氏道:「過幾日,我從宮裡找教養嬤嬤回來教導蝶引宮中禮儀,讓潔兒也跟著學,省得什麼都不懂,到了外頭丟盡我的臉。」

        斐潔聞言,一雙大眼熱火騰騰的,還沒開口又讓張氏給按了下去,連聲應著,然後拉著女兒跟著斐有隆往外走去。

        「夫君,公爹怎會突然要從宮中找教養嬤嬤給蝶引妹妹教導宮中禮儀?」劉氏蒲柳之姿,說起話來也溫溫柔柔的,沒有半點盛氣凌人,也讓人察覺不出她漫不經心地試探。

        「不曉得,許是蝶引今年都及笄了,想給她尋門好親事。」斐澈不以為意地道,逕自走在前頭。

        劉氏蓮步輕移地跟在後頭,神態溫婉,可腦袋裡想的盡是公爹待蝶引的過分看重。雖說她不清楚今晚蝶引怎會那般巧的落水,但光聽公爹方才的質問,她便知道是婆母與小姑刻意要壞蝶引清白。

        究竟是為什麼呢?

        這個家,婆母強勢,小姑刁蠻,想等到她管中饋,怕是得等到媳婦熬成婆了。許是寄人籬下,蝶引向來溫順乖巧,不爭也不搶,家中壓根聽不到她的聲音,可如今公爹與夫君才回京,婆母和小姑便莫名地對蝶引出手……看來府裡怕是要颳風了,她得站對方向才好。

*             *             *

        房裡假寐的都蝶引在確定腳步聲都離開後才緩緩張眼,一雙無塵秋水平淡地瞅著床架。

        今晚落水一事,是令她心有餘悸沒錯,但真正教她打從內心詫異的,是那個瞧見她的男人。倒不是因為被個外男瞧見她清白不保,而是因為那個男人周身有股讓她望而生懼的妖氣和莫名熟悉的……威壓感。

        不是每個人天生都有股威壓感,那是位高權重之輩在日積月累下所養出的威壓,無法模仿,更無從學習。

        尤其是那股威壓感,像極了皇上……她曾服侍過的皇上。

        但,不可能的,如果是皇上,身上怎可能會有妖氣?

        儘管她幾經轉世輪迴,但她的魂魄不變,讓她依舊擁有天官一族的能力。雖然她並不像兄長能預測他人禍福生死,或是看穿人的本質,但妖氣是她天生懼怕之物絕不會錯認,所以她認定那男人只是相似,不是她的皇上。

        可這世道,不是正值太平盛世嗎,怎會有妖孽現世?

        那人到底是誰?究竟是人還是妖?

        閉了閉眼,不再想這些與她無關之事,她得要好生想想往後要如何避禍。舅舅視她為祭品要拿她換取斐家的榮寵,要求待她比照自家閨女規格,也因此舅母視她為眼中釘、表妹打從心底厭惡她。

        真要說的話,在這家中,大概只有表嫂劉氏會與她說上幾句話,可到了緊要關頭,表嫂也不見得會對她伸出援手,她終究只能自食其力。

        避開了這一劫,逃過那一禍,可最終,她該何去何從,到底要上哪才找得到她的皇上?

        酸意衝上眸底,她用力地張大眼,告訴自己不能哭,她才不喝孟婆湯,所以她不哭,絕不哭。

*             *             *

        兩日後,早朝上,諸位大臣接連上奏直指烏玄度藐視王法,擅用職權,更有御史毫不客氣彈劾烏玄度,參他自立刑司於法不合,就連他與兄弟不睦都能參上一筆,一時間,殿上全都是咒罵烏玄度的聲響。

        原因無他,就出在烏玄度讓神機營刑司押了數十名權貴子弟回來,當晚全都關進刑司地牢,任憑誰來說情,不通融就是不通融,別說放人,就連見一面都不成,教一些權貴莫不氣得牙癢癢,這才共謀演出早朝上這場鬧劇。

        藺少淵坐在龍椅上,俊雅面容噙著斯文無害的笑,耐性十足地聽著百官舌戰,直到眾卿停歇喘口氣時,他才不疾不徐地道:「眾卿誤會烏提督了,是朕授意他如此行事的。」

        瞬間,殿堂上一片死寂。

        好半晌,左都御史才硬著頭皮道:「皇上,雖說神機營是直接聽令皇上,可從未聽過神機營可自立刑司,這於法不合,這麼做會讓烏玄度壯大狼子野心,恣意妄為,臣斗膽跪請皇上收回授意。」

        話落,二話不說的雙膝跪下。

        接著,幾名重臣也跟著咚咚咚跪下,眨眼間,殿堂上的百官全都跪下,齊聲高喊著:「臣斗膽跪請皇上收回授意。」

        藺少淵見狀,笑意不禁更濃。「眾卿這是怎麼著呢?如今不過還在問審階段,押下之人尚未定罪,眾卿如此行事,只會讓朕懷疑,那押下之人確實是身懷其罪呢。」

        「皇上,那是烏玄度胡亂行事,無憑無據便押人下獄,如此膽大包天,企圖瞞天過海,藉此邀功,還請皇上聖裁。」兵部尚書疾聲道。

        「所以孟卿的意思是朕遭人矇騙?」藺少淵嗓音一沉。

        兵部尚書趕忙喊道:「皇上,臣是認為烏玄度為領功而陷人下獄,依律,軍中有罪者該移往大理寺審理,怎能讓他自立刑司自審自罰,如此可是會亂了朝綱,讓百官不服啊,皇上!」

        「孟卿,你這話是在說朕是個昏君,無視王朝律法?」

        兵部尚書急得冒汗,想反駁,腦袋卻擠不出半點話來,更惱御史那批酸儒這當頭竟然不吭聲,陷他於不義!要知道,如今烏玄度追查神機營裡虛職空銜一案,牽扯的可不只是武官子弟,那批酸儒也有份!

        「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長跪不起!」半晌,兵部尚書口中的那批酸儒總算開口了。

        藺少淵瞅著一顆顆低垂的腦袋,驀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驚詫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這樣走了,這事到底還有沒有轉寰的餘地,而這長跪不起……到底該不該繼續跪?

        踏出鎮天殿,藺少淵懶聲問著:「湯榮,烏玄度呢?」

        「回皇上的話,烏提督今兒個沒進宮。」湯榮噙笑道。

        「可真是個聰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場亂鬥,所以暫時將這場子丟給他處理了。

        「可不是?烏提督昨兒個交代了,他入夜會再進刑司夜審,而且一旦罪證確鑿,便讓他們畫押認罪,再交由皇上定奪。」湯榮愈說愈是興奮,直覺烏玄度真是個好榜樣,他得好生學習才是。

        「他們要是不畫押認罪呢?」

        「烏提督說,他多的是法子,況且手上鐵證如山也容不得他們賴帳。」

        藺少淵聞言,笑嘆連連。

        看來,自己是找到了一把開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這當頭烏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這回查辦,就連自己族人也沒放過,鐵面無私得讓他都驚訝。

        「不過,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讓他們繼續跪嗎?」湯榮難得好心地替百官詢探皇上的意思。

        「他們既然都說要長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們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們能跪多久。

       真是問心無愧,就跪個天長地久讓他瞧瞧吧!

*             *             *

        而教藺少淵掛念的烏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個兒的提督府裡,直接下令外頭求見的一律不理,就連烏玄廣也不准踏進提督府內,直教王強快要苦皺了臉,直覺這差事真不是人幹的。

        這主子竟然連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著把整個朝堂都給炸了吧,累得他這個總管像條狗,說得嘴都乾了,還得接人眼刀,被扎得體無完膚。

        慶幸的是,夜幕低垂後,大門邊上總算是清靜下來,差著廚房給主子備膳後,他終於能喘口氣了。

        然而讓王強抱著頭燒的罪魁禍首烏玄度,此時並不在主屋寢房,而是拎了壺酒坐在後罩樓頂樓的露臺上,邊啜酒邊瞅著宵小無聲無息地闖進提督府,熟門熟路地進了他的寢房,一會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主屋的幾間房裡忙進忙出。

        約莫一個時辰,差不多快要將提督府給翻開了,那群宵小總算離開了。

        「常微,跟上,活逮。」烏玄度啜了口酒後,淡聲吩咐著。

        常微是他在麓陽時的同僚,一次應戰時順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掛記恩情未報,所以這回神機營整頓,他就把常微從其他衛所給借過來,給了武官一職,職位僅低於他,在神機營裡惹來不少白眼。

        「是。」常微頷首,以指吹了聲哨音,隨即好身手地從四樓躍下,後罩樓佈署的營兵隨即跟在他身後,無聲離去。

        喝完最後一口酒,烏玄度跟著躍下樓,淡淡說了聲,「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張膽地進提督府,是真把他當死人,還是沒將王朝律例當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盜潛入,明兒個就能查辦了,而眼前,還是先辦正經事。

        像是融入夜色裡的鬼魅,他無聲無息地進了宮,踏進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營兵一見他隨即起身,他擺了擺手,看著擱在桌面的名單,一目十行看完後,指了個人,要營兵將此人押到刑房裡。

         不一會,營兵便將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裡沒有半盞燈,夜半拖著鎖鍊的行走聲,更教人膽戰心驚,原本就無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縮地躲進角落,一個挨著一個,彷彿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心安些許。

        然,心安不到一刻鐘,便聽見了淒厲的慘叫聲,聽著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淒厲的聲響彷彿在眾人心裡砸了塊石頭,震開陣陣漣漪,牢房裡的人駭懼得都汗濕了衣衫,甚至開始低聲議論著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誰,更擔憂下個遭刑求的人會是自己。

        在這兒的幾乎都是權貴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無人探視,無一粒米一杯水入腹,眾人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被捨棄,說不準今兒個就得死在這兒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麼都招了,趕緊給我止血,我的血快給流盡了……」

        那淒厲嗓音變得虛弱無比,讓眾人臉色發白,渾身發顫著。

        「那是我爹託五軍營提督說項的,說要讓我在神機營頂個虛銜領空餉……五軍營提督也拿了好處的……快點止血,快點,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說?這傷口這麼深……」烏玄度無溫的嗓音帶著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間,牢房裡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好半晌聽見了重物被拖扯的聲音,一瞬間,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雖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欲查的是幕後黑手,他們這些頂虛銜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頂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樣,流放千里總好過死在這裡吧!

        湯榮進地牢時,撞見的就是這炸鍋的情景,不由走到不著燈的刑房,好奇問:「怎麼不點燈?」

        「現在可以點了。」烏玄度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道。

        湯榮不解他在故弄玄虛什麼,逕自點了油燈,便見一地上的水,還有股尿騷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個傢伙不會是尿褲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湯榮直盯著他。

        可惡,他到底是錯過什麼有趣的事了?

        「有嗎?」烏玄度哼笑了聲,直覺這些權貴子弟真是蠢得讓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動刑見血,牢房裡豈會一點血腥味都沒聞到?

        「不管怎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湯榮指著地牢裡鼓譟的傢伙們。

        「沒什麼,準備寫供狀吧,明兒個一早可有得忙了。」

        湯榮無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覺是趕來給人寫供狀來著?

        可不管怎樣,湯榮還是捧著狀紙,讓營兵將人從牢房裡一個個給領出來,原以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讓他們交代清楚,豈料他都還沒開始問,他們竟迫不及待地將詳情說個鉅細靡遺,就連中間人各收多少好處又是怎麼收,全都說得一清二楚,簡直是連條活路都不給人走了。

        烏玄度剛剛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教這群權貴子弟一夜變了性子!

        是說,他又跑哪去了?真把這差事都丟給他了?!

*             *             *

        鎮天殿上,鴉雀無聲。

        藺少淵沉著臉看著湯榮遞上的供狀,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搞不清那供狀是怎麼回事,最終只能恨恨地將目光盯在站在前頭的烏玄度身上,恨不得能衝向前去,一刀了結他。

        驀地,藺少淵發出一聲怒吼,百官一抬頭便見供狀滿天飛落,於是一個個跪下,高聲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來人啊,即刻將五軍營提督、三千營提督、兵馬司指揮使、左軍都督和中軍都督全押進大理寺候審!」藺少淵一聲令下,身為帶刀侍衛的湯榮隨即帶著殿前衛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狀的片面之詞,若是遭有心人士惡意指認,這豈不是陷諸位大人於不義?!」左都御史隨即抬臉上奏。

        「是不是惡意指認,讓大理寺去查便知結果。」藺少淵話落,隨即沉聲再問:「烏提督,可還有事上奏?」

        「皇上,神機營虛銜領空餉一案尚未完結,臣會趕緊查個水落石出,而昨兒個,皇上賜給臣的提督府進了幾個宵小,趁夜竊盜,臣覺得古怪,這提督府不過是方修整好的府邸,並無古玩、金銀,怎會引來宵小?於是不動聲色地待宵小離開之後再讓侍衛跟上緝拿,卻意外發現……」烏玄度一貫冰冷的眼眸像是漫不經心地落在兵部尚書頭上。「宵小最終去了城外一幢莊子,那莊子的管事姓楚,聽說頗苛待莊戶,又常打著主子的名號在外頭收了不少好處。」

        「烏提督可有查清那楚管事的主子是誰?」

        「是一孟姓人家,是兵部尚書隔了幾房的族人。」

        「臣該死,臣不知族人竟出了這等賊子,臣愧對皇上!」兵部尚書抬臉時,滿是憤恨羞愧,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上,省得丟人現眼。

        「烏提督,為了不損及孟尚書的清譽,你可得要好生查清這宵小潛進提督府行竊,究竟是主子授命抑或者是自個兒心貪膽大,要查個詳實,毋枉毋縱,還孟尚書一個清白。」藺少淵語重心長地道。

        「臣遵旨。」淡淡的笑意浮在烏玄度唇角。

        真是有趣的帝王,年紀尚輕,倒已經很懂得如何在百官面前作戲,一擒一縱,拿捏得恰到好處,教殿上百官都忘了這宵小行竊一案,壓根不該歸他查辦呢。

*             *             *

        孟尚書一回兵部府衙,久候多時的孟委杰隨即迎向前,壓低聲道:「爹,那件事……」

        「別說了,被擺了一道!」孟尚書怒斥了聲。

        孟委杰眉頭深鎖,看了站在府衙外的侍衛一眼,跟著父親走進內堂才道:「他將這事往上呈報給皇上了?」他猜想,能教父親如此震怒,恐怕也唯有如此了。

        「那個臭小子竟然直接在早朝將這事說開,要不是我早有準備,恐怕這當頭我已經被押進大理寺了!」一想到自己被個毛頭小子給整得快烏紗帽不保,孟尚書就想手刃那小子。

        「爹,既然那小子如此張狂,這回咱們勢必要下重手了。」孟委杰面露殺意道。

       他早想除去烏玄度了,打一開始神機營提督的位置就該是他的,誰知道竟竄出烏玄度這個程咬金,才會讓朝堂上人人自危。

        「現在不得胡亂出手,皇上正盯著呢。」孟尚書冷哼了聲。「你當皇上真看重烏玄度?說穿了不過是枚棋子,烏玄度就算因為查案被暗殺,皇上也能揪著尾巴往上查。」

        更何況,皇上在朝堂上雖是給足他面子,明著要還他清白,實則是要烏玄度將這事徹查到底。

        「不動他,難不成就這樣眼睜睜地放任他繼續查案?要是查到了火器……」

        「誰說不動他了?只是這事得要從長計議,多經幾個人手,多繞幾個彎,把狀況搞得像是意外才成。」

        「意外嗎?」倒也不難辦。

        孟委杰腦袋裡已經翻出數個腹案,一想到能夠弄死烏玄度,這新仇舊恨總算能嚥下了。

*             *             *

        前兩日明明就有幾分回春的味道,煦陽照得人懶洋洋的,可今兒個一起又是風雲變色,冷風刺骨又回冬,過了晌午,天色如墨,大街上的鋪子早已點上燈火。

        京城大街上的人潮,被這無故颳來的冷風吹進酒樓茶肆裡窩著,一時間各酒樓茶肆幾乎坐無虛席。

        其中以名聞遐邇的馮家酒樓為最,一樓食堂幾乎都被人潮佔據,大家連站著都要擠進馮家酒樓裡,全因為那酒樓新來的說書人。

        太平盛世裡,京城到處可見繁華,酒足飯飽後看齣戲或是聽人說書,是近來京城人的小小消遣,而馮家酒樓這新來的說書人,唱作俱佳,引人入勝,說的全是稗官野史、鄉野奇聞,於是說書的時間一到,哪怕雪虐風饕,依舊抵擋不了京城人想聽戲的渴望。

        而這時,烏玄度也在酒樓二樓的雅房裡,窗子一推便能瞧見一樓食堂,不少權貴想聽戲都是搶先包下雅房,但烏玄度卻不是來聽戲的。

        「……玄度,四哥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進去沒有?」烏玄斗說到口渴,倒了杯茶解渴才發現茶水都半涼了。

        瞧,他都說了多久了,眼前這人跟死人沒兩樣,從頭到尾都沒吭聲。

        「說完了?」烏玄度淡聲問著。

        烏玄斗聞言,簡直想吐血了。「玄度,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你再細查下去,咱們烏家也會牽連在內……你也清楚咱們烏家這些年落敗不少,要是再犯上這事,那真是永無翻身的一日了。」

        烏玄斗雖是一介商人,連官字邊都沒沾過,但仍有部分烏家族人在朝中謀了半大不小的官,別說大哥強迫他來,就連其他族人都是又哭又求的,逼得他不得不找這忙人六弟說情。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玄度,話不是這麼說的,這種事說穿了就像是常規,歷任皇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夥在各營裡頭鑽營謀生,都這麼幹的。」誰知道皇上在這當頭查起,還派了個像死人般的烏玄度去查,一點情面都不給。

        「所以,大夥要流放了,到時候就一道流放吧。」烏玄度事不關己的口吻訴說著最貼切的結論。

        「玄度……」烏玄斗真的好氣餒好無力,他這張嘴在商場上還挺好使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可為什麼他說了老半天,他的弟弟卻壓根不捧場?

        上過幾次戰場,經過幾次生死,性子也沒必要變這麼多吧!

        「四哥話要是說完了,我……」

        「坐下,你給我坐下!」見他要起身,烏玄斗立刻橫過桌面,硬是將他拉下。「橫豎你現在也下不去,說書人要說書了,你好歹也等這場說完再離開。」自己也可趁這空檔想想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說動他。

        幸好大哥聰明,要他邀玄度到馮家酒樓一敘,這時分為了聽戲,一樓早已經人滿為患,想離開也不容易,能替他爭取一點時間想法子。

        烏玄度興致缺缺地坐下,方巧說書人出場,一樓食堂登時歡聲雷動,儼然像是一流名角登臺,教他撥了點心神往一樓望去,只瞧見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十足文人樣,就站在食堂中央,說學逗唱著,光聽嗓音便覺得有戲。

        可惜,他對聽戲沒興趣,只等著曲終人散。

        然而,當說書人說起—— 

        「今兒個咱們就來聊聊這千年的鳳姓帝王吧,欸,有人眼睛瞪得極大,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提起千年的帝王,冒犯了當今聖上?唉,都千年前的事了,咱們現在說的是千年前曾流傳過的故事,故事是這樣的,話說千年前有一鳳姓帝王出生時百蝶齊聚,被喻為祥瑞,於是這位皇帝被賜名為鳳羽,日後果真是登基為帝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烏玄度暗不見底的眸淡淡掃向窗外。

        「這位帝王確實是位賢君,殺伐果決,攘外安邦,朝堂上更無官員結黨成派,確實是當朝明君無誤,唯一可惜的是這位帝王在其愛妃死後,性情大變,孤冷懾人,親手殺了害死愛妃的嬪妃及宮人,據說那天後宮流的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乾淨,而其愛妃的屍身甚至遲遲未下葬,一直擱在帝王寢殿,更有一說,那愛妃的屍首恐是被帝王給吃下腹了。」

        話一出,底下莫不譁然,一個個難以置信,直覺得毛骨悚然。

        唯有烏玄度淡然注視著說書人,可惜從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見說書人的側臉,否則他真想瞧瞧那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後來,那位帝王真的瘋了,他讓天官對愛妃與他所出之子下咒,等到其子年屆二十時,再飲了他的血,以為在天官施咒之下,他可以逆轉時空,回到與愛妃相遇之時改變命運,豈料卻是遭天官所騙,他非但無法逆轉時空,甚至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人間裡徘徊,甚至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他吃下了山魅魍魎,把自己變得更加不像人,就只為了在人世間裡尋找他轉世的愛妃,孰不知只要他的心念一偏,他就真要墮入惡鬼道了,還找什麼愛妃呢?」

       說書人說著,微側過臉,露出俊美無儔的面容,一雙勾魂般的魅眸尋釁般地與烏玄度對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3:12 PM 編輯

【第三章】   斐家後宅不寧

  烏玄度眉頭微攏,微瞇的黑眸迸現幾許癲狂危險。

  他是誰?

  企圖阻礙他的人? 

  墨黑的眸不自覺地泛紅,像頭野獸更像是暗處的鬼魅,眨也不眨地定住那口若懸河之人,渾身散發著死亡的氣味。

  「可憐他求不得又放不下,這千年來殺伐無數,改變了既定命數,造成人間條理大亂,罪孽深重得難以贖還,他的下場……不到最後還真是難測。」說書人似笑非笑地直直瞅著烏玄度。「他,找得到他欲找之人嗎?要是找著了,那一身妖氣還不怕將人給嚇跑?最可悲的恐怕是,就算兩人碰頭了卻是相看不相識吶。」

  烏玄度垂斂的長睫在眸底形成一片陰影,寒凜殺意毫不遮掩。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才起身,坐在對面的烏玄斗隨即抓住他。他眸色冷厲欲將他甩開,卻聽他道——

  「玄度,你等等……四哥頭好暈,你別急著走……」

  烏玄斗捧著頭低吟著,不知怎會沒來由的頭暈,暈得他都快要坐不住。

  烏玄度拉開他的手,淡淡地道:「四哥歇著吧,我去去就來。」踏出房外,迎面而來的竟是一股剌鼻燈油味,但他不以為意,正要下樓,卻見一隻蝶從面前飛過。

  蝶?

  這地方怎會有蝶?

  他疑惑地望著蝶飛去的方向,卻見蝶竟在底端的一間房門前飛舞著,彷彿要他前往,幾乎是不假思索,他舉步朝底端那扇門而去,就在一步之遙時,蝶竟從門縫鑽了進去。

  他瞪著門板,聽見裡頭傳出的細微聲響——

  「只要你膽敢再靠近一步,我就與你同歸於盡!」小姑娘帶著幾分倔氣的冷嗓,是他從未聽過的嗓音,但不知怎地,總覺得那說話的口吻像極了她。

  待他回過神時,他已經推開了門板。

  視線越過了背對他的男人,落在床邊的小姑娘……是她,斐有隆府上那位落水的姑娘。

  「喂,你是誰,不是說好了……」男人話未盡,便被人一掌劈昏,以難看的姿勢趴倒在地。

  「姑娘可有下人侍候?」烏玄度已退到門外,側過身不看她。

  都蝶引驚魂未定地瞅著倒在地上的男人,再抬眼瞅著他,兩人未免太過有緣,竟是三番兩次遭他解救。

  如今再見他,卻覺得他身上妖氣衝天,一股血腥膩味催她欲嘔。

  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烏玄度便做了決定。「那人會昏上一段時間,不如姑娘在這兒稍候片刻,我差人到西軍都督府通報一聲。」馮家酒樓與西軍都督府相距不遠,費不了太久時間,一會差人通報一聲便成,眼前他得要去逮住那個說書人,摸清他的底細。

  也不等她響應,交代完了他轉身就走,然才接近梯間就聞到一股燒焦味,想起先前的燈油味,他不禁加快步伐,果然如他所料,梯間真的燒了起來,他回頭疾步如飛繞到另一頭的梯間,竟也著了火。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一直站在門口的都蝶引見他折返,步伐又快又急,像是發生什麼大事。

  烏玄度瞅她一眼,淡聲道:「通往樓下的兩個梯間都著火了,可能得麻煩姑娘暫卸男女之防,先到我四哥的雅房避一避。」說著,指向幾間房外。

  「你呢?」

  「我將這人一道扛過去。」烏玄度動作俐落地將那昏厥的男人扛起,動作行雲流水,扛個人像是扛件被子般輕鬆。

  都蝶引有些意外,原以為這種身上染著妖氣之人必非善類,可他卻是處處助人……是她不好,對些人事物抱持根深柢固的成見了。

  跟著烏玄度進了間雅房,她瞧一個男人趴在桌面,原以為是醉了,可房裡壓根沒有酒味。

  烏玄度將人擱在床邊,以床帳捆綁起那人的雙手後,回頭看了眼烏玄斗,喚了他一聲,微觸他的鼻息和脈息,確定他並無大礙後,便對著她道:「在這兒待著,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她允不允,他徑自大步離去。

  都蝶引本是想喚他的,然而看著他腳下的影子,教她狠抽口氣,嬌俏面容瞬間變得慘白,只因隨著他離去的影子竟重迭著一團又一團的黑影,繞在他的腳邊鼓噪著又像是快要幻化成形。

  他快入魔了,他……還算是人嗎?

  在烏玄度躍過了著火的梯間到一樓通報後,才剛燃起的火很快地控制住了,可惜,他欲尋找的說書人已隨著避災的人潮離開了酒樓。

  找了酒樓的掌櫃詢問,只說人是當家的聘的,不知道那說書人家住何方,只知道其名蘇破。

  就在這當頭,竟見斐澈剛好也來到馮家酒樓,他便將斐澈領上樓,把順手救的姑娘交給他,大略地說了始末。

  斐澈聽完後,勃然大怒,他之所以會匆匆趕來,就是自家娘子要他走這一遭的,只因原本母親和妹妹帶著表妹上馮家酒樓聽戲,豈料沒一會人就回來了,他娘子眼尖地發現表妹並未跟著回府,於是不動聲色地要他趕緊前來。

  哪知……他的表妹竟差點遭人非禮!

  斐澈瞪著被捆綁住的男人,對著烏玄度道:「玄度,你跟著我一道回府吧。」

  「不妥,我還得送我四哥回去,我四哥莫名昏去了。」雖說他不清楚那姑娘是怎生處境,但那後宅之事,不是他一個外男該介入的。

  「先暫且將他一道帶回都督府,找我家府醫診治,今日這事得到我父親跟前說清楚較妥當。」

  娘子曾經對他說母親與妹妹對表妹不善,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一瞧,他不得不信了。只是,他作夢也沒想到她們再對表妹不喜,也不至於會找個男人……簡直是荒唐,教人難以置信!

  烏玄度眸底閃過一絲不耐,最終也只能允了這事。

  而一直乖巧站在角落的都蝶引,目光始終落在烏玄度的腳邊,無法理解一個快要入魔的人怎能保持理性,這人真是教她搞不懂。

  一行人回到西軍都督府,先差了府醫替烏玄斗診治,烏玄度則押著企圖非禮都蝶引的男子,隨著斐澈進了斐有隆的書房,將在馮家酒樓發生的事簡單說明。

  斐有隆聽完事情始末,整個人氣得不斷地抖顫著,然而礙於烏玄度在場,只能按捺住怒氣,勉強揚笑道:「今兒個可真是多虧玄度了,不過親家四舅子府醫正診著,不如你先回房問問府醫狀況如何,畢竟這事聽來頗有蹊蹺。」

  「也好。」烏玄度清楚他要處理家務事,自個兒不方便在場,再者他也想知道四哥怎會無故昏厥。

  待烏玄度離開後,斐有隆才氣得重擊案面,朝著斐澈吼道:「你這事該要暗著處理,怎能讓玄度知曉這事!」

  他一心想要烏玄度當他的女婿,如今他知道斐家後院這般不安寧,他敢要他的女兒嗎?這親事還要不要談?

  「爹,我讓玄度特地走這一趟,就是為了證明今兒個發生的事,否則就怕爹會袒護妹妹和母親,要不是玄度適巧出手,真不知道表妹會落得什麼下場!」他當然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可這事要是不能罪證確鑿、當面對質,就會這麼揭過。「不過,我也沒讓玄度知道表妹是跟著母親和妹妹外出的。」

  「先把這男人拖到後頭,差人去把你母親和妹妹都找來,還有把蝶引也找來。」好半晌,斐有隆才沉著聲吩咐。

  後宅之事本不該由他來處理,可這事茲事體大,他已經三令五申再三警告了,豈料張氏還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不一會,張氏和斐潔一道進入書房,她們還不知道東窗事發,斐潔走到斐有隆跟前請安後,便膩著聲道:「爹,都要入春了,不知道皇上賞賜的那匹流金綾能不能給我裁件新衣裳?」

  當初皇上的賞賜一送到,她一眼相中的就是那匹流金綾,那可是每年上繳十匹進宮的貢品,只有名門貴族才穿得起的貴重衣料,她就想獨佔那一匹。

  斐有隆聽著,不由撇唇冷笑。

  斐潔一點眼色也沒有,還想欺前撒嬌央求,卻讓已看出端倪的張氏給一把拉住。

  「老爺,今兒個特地把咱們母女給喚進書房,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張氏笑容端莊嫻淑,可心裡已經在打鼓,她早就瞧見老爺的臉色不對,就連兒子都繃著臉,像是天快塌下來了,只有她這個沒眼色的女兒不知死活。

  「我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知道今天你和女兒幹了什麼要緊事。」斐有隆笑得陰惻惻的問。

  張氏心尖發顫,偷覷了兒子一眼,卻見兒子怒目對著自己,教她驀地一窒,只能勉強地揚笑道:「哪有什麼要緊事?不就是帶著潔兒和蝶引一道上街,去酒樓聽人說書解悶罷了。」

  她想,這事肯定是成了,下賤的孤女肯定被玷污了清白。早想過老爺要是知曉了,必定會發雷霆之怒,可怒歸怒,又能怎地?木已成舟,除了認了,還能如何?

  「去聽人說書,卻將蝶引獨自丟在酒樓裡?!」斐有隆驀地怒喝一聲。

  張氏狠顫了下,咽了咽口水,話都還沒說,斐潔便已搶白。「爹,才不是那樣呢,那是蝶引說聽得不夠過癮,想留在那兒再聽會,娘怕她獨自一人不妥,還特地要了間雅房呢。」

  見斐潔說起話來理直氣壯,咄咄逼人,斐澈的心幾乎要冷進骨子裡,不由出言道:「妹妹,難道你不知道瑪家酒樓的雅房不是說要就要得到的,若沒早個幾日訂房是訂不到的?!」

  「咦?」是這樣嗎?「可……天曉得呢?娘跟店小二問時,店小二就領人上雅房了呀。」斐潔壓根不清楚其中的細節,硬是拗了過去。

  既然爹和哥都知曉這事,那都蝶引必定是被敗了清白,她可要好好瞧瞧那矯揉造作的賤人會是什麼模樣。

  「哪個店小二?一會隨我到馮家酒樓問個詳實。」斐有隆沉聲道。

  張氏見狀,忙道:「老爺,不過是聽人說書罷了,這有什麼要緊的?要是老爺不喜咱們上酒樓聽說書,往後不去就是。」

  斐有隆一雙虎眼無聲地瞅著她,瞅得她背脊發涼,心裡發虛。

  「爹,表妹到了。」斐澈低聲道。

  斐潔聞言,回頭正想瞧瞧都蝶引變成什麼模樣,怎麼還有臉出門見人,卻見她神色如往常,身上穿的還是原本那套衣裳,看不出有什麼髒污毀損來著,不由看向母親。

  只見張氏疑惑的神色一閃而逝,隨即揚笑上前,親熱地挽著都蝶引。「蝶引,何時回來的,說書可好聽?」

  瞧她這模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羅婆子也太不會辦事了吧!張氏在心裡罵著。

  都蝶引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隨即屈膝跪下。「舅舅,蝶引想回送日城。」

  張氏沒料到她突然提起這事,腦袋裡轉了轉,猜想就算她逃過一劫,但許是察覺了什麼,便趕著要緩事,豈料——

  「蝶引,你將今兒個發生的事說出,舅舅替你作主!舉凡敢欺你、害你之輩,哪怕是舅舅至親之人,舅舅也絕不縱放!」斐有隆怒氣衝天地吼道。

  就算不說他有心利用都蝶引榮耀一族,他好歹也是蝶引的嫡親舅舅,蝶引是親妹子臨終前交付給他的,他就有責任讓她平安從這府邸裡出閣,更別提他身邊的人竟敢用這種下作方式毀了一個姑娘家……他無法輕饒!

  張氏整顆心惴慄惴不安,略微回頭,朝候在外頭的陪房許嬤嬤使了個眼色,許嬤嬤隨即無聲離去。

  「爹,你不要聽她胡說,不管她發生什麼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可不准她朝我身上潑污水!」斐潔沉不住氣地站到都蝶引面前,瞪著她日漸秀美生輝的俏顏,惱她樣樣比她強,比她美,就連宮中的教養嬤嬤都只誇她一個!

  她都蝶引算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女罷了,憑什麼吃穿用度都與她相比,甚至爹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先給她,她都快懷疑到底誰才是爹的親女兒了!

  都蝶引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她什麼都不想爭,可是爭與不爭都讓自己為難,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她送回送日城,讓她回到都家族人那裡,儘管同樣不親近,同樣可能被當成棋子,但至少先離開京城,才能讓她避開逃不了的命運。

  「斐潔,注意你的態度,爹讓教養嬤嬤教導你,就是教你怎麼刁蠻任性,甚至無中生有地謾罵他人?」斐有隆愈瞧愈是心冷,他不過離京幾年,當年乖巧溫順的女兒怎麼成了這德性!

  忖著,他恨恨地瞪著張氏,惱她竟將女兒教成如此不堪。

  「妹妹,蝶引什麼都沒說,只是碰巧遇上了酒樓大火,幸運地逃了出來。」斐澈刻意撇開烏玄度不談,不想讓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點。

  「酒樓大火?」斐潔簡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般巧的事。

  「蝶引,你儘管說,一切有舅舅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氣,要將此事在今晚做個了斷。

  都蝶引垂著臉,說與不說都為難。然張氏母女行事如此張狂,就算逃過了今日,誰又知道能否逃過明日?

  把心一橫,都蝶引娓娓道來,「舅舅,舅母與表妹邀我上佛寺參拜,然而出門後卻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聽說書,可舅母和表妹卻執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說要聽說書的!」斐潔惱火地張口斥罵,不敢相信她竟敢當著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養在深閨,怎會知道何處可以聽說書?」從她十歲那年進京後,她少有機會能夠出門,而跟侍在她身邊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線,全然不將她當個主子看待,連交談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裡有說書人?

  「你根本就說謊,你——」

  「閉嘴,我說了你能開口嗎?!」斐有隆怒喝了聲。

  斐潔瑟縮起來,趕忙躲到母親後頭。

  張氏伸手安撫著她,心想今晚是要攤牌了,但無妨,她早有萬全準備,查不到她頭上。都蝶引始終垂著臉,像是對交代這些事感到煩心。「後來進了酒樓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聽說書,舅母便跟著她去,房裡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開門找她們時,卻進來個男人——」

  「後來因為酒樓失火,所以讓你得了機會逃了出來,是不?」斐澈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將烏玄度出現的事道出,畢竟事關她的清白。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應了聲是。

  實際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尋她們,可聽著說書人說書聽得出神了,才會沒發現有人進門。張氏聽完,暗鬆了口氣,擺著笑臉道:「這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嗎?那男子說不準是走錯房的,而且酒樓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

  「我問你,既然蝶引說你們母女倆在廊道上聽說書,可為何你倆卻先回府,將蝶引獨自丟在酒樓?」斐有隆板著臉,渾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肅殺氣息。

  張氏暗自鎮定,拉著斐潔的手,不讓她多說多錯,這才解釋道:「老爺,那是因為潔兒身體不適,我是打算先送潔兒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會教人誤以為是將她丟在酒樓,究竟是誰在胡亂造謠?」

  斐有隆冷鷙地瞅著她半晌,最終閉了閉眼,嘆了口氣道:「澈兒,把人押出來。」張氏不解地瞧兒子走到書房後的小暖房裡,不一會便揪出一個男人,那男人臉色青白交錯,身子還不住地抖著。

  張氏見狀,臉色瞬間慘白。

  「你,告訴本都督,究竟是誰要你上酒樓雅房企圖輕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虛言,本都督會讓你明白在邊境時,本都督是如何執軍法帶兵!」

  那男子聞言,整個人都跪伏在地,簌敕發抖。「小的……小的姓羅,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裡當差的羅嬤嬤之子。」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企圖染指表姑娘!」張氏隨即出言斥喝。「來人,將羅嬤嬤給我押來,我要好好問個明白!」

  「婆母,媳婦這就幫你把人給押來了。」後頭傳來劉氏特有的軟膩聲嗓。

  張氏一回頭,就見劉氏領著幾個人走來,細看後頭那幾人,竟是粗使丫鬟押著兩個婆子,一個是羅嬤嬤,一個則是她的陪房許嬤嬤,教她不由沉著臉瞪著這向來恭順的媳婦。

  「你這是在做什麼?押了羅嬤嬤,還押了許嬤嬤……造反了?」張氏嗓音尖銳了起來。

  劉氏笑得溫嫻,目光越過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福了福身。「公爹,媳婦方才聽聞了事,正想過來關照表妹,半路上卻適巧瞧見許嬤嬤不知怎地竟要羅嬤嬤趕緊離開,正覺得古怪之餘,又聽見許嬤嬤對著羅嬤嬤說什麼東窗事發了,要嘛走,要嘛就得擔起罪來,橫豎就是別牽連主子。媳婦覺得這話實在是太驚悚,便讓粗使丫鬟將兩個嬤嬤帶過來,讓婆母好生問問。」

  劉氏說起話來有條有理,隻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網打盡的。

  雖然她不清楚為何公爹會為了表妹而親審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著今兒個給婆母狠狠一擊,往後自然不敢再對表妹下手,表妹會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說不準也能趁這機會主持中饋呢。

  「素娘,你倒是問問你身邊的婆子到底在私議什麼,到底是什麼事東窗事發要羅嬤嬤擔罪,別牽連主子?」斐有隆聲沉如鍾,已是怒不可遏。

  張氏抿住嘴,直瞪著許嬤嬤和羅嬤嬤,等著她們替自己解套,豈料兩個人卻懾於斐有隆的威儀,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該作何辯解,而當羅嬤嬤瞧見自己的兒子已經跪伏在地,腦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問,那就讓我親審。」斐有隆頓了下,道:「澈兒,讓侍衛入內,我要用軍法,將羅三、羅婆子和許婆子一併押下,一百個軍板!」

  三人聽見一百個軍板,霎時腿都軟了。

  那軍板可是實心板,板面又寬,要真是往身上打,尋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論一百下了!

  「老爺,是夫人要老奴找個男人壞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會找兒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於得了個白凈的標緻姑娘當媳婦……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則老奴豈敢起惡心!」羅嬤嬤聲淚倶下地高喊著。

  張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爺,別聽她胡說,她是幾日前犯了錯,遭我責罵後才尋在這當頭報復,分明是她的兒子對蝶引起了色心,才會尾隨咱們上酒樓,這其間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老爺,你要相信我。」張氏回頭時已淚流滿面,悲戚得教人不捨。

  「老爺,老奴那兒還有夫人給的一百兩銀票,老奴可以馬上取來作證!」羅嬤嬤生怕性命不保,尖聲喊著。「還有,剛才夫人要許嬤嬤知會老奴要嘛趕緊離開,要嘛就是擔罪,事後會再給老奴一百兩的。」

  「你含血噴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著,抽出了腰間配劍,大步走到許嬤嬤面前。「我問你,羅婆子所言是否屬實?」

  許嬤嬤一見那閃動青光的長劍指著自己,不禁顫巍巍地道:「屬實……全都屬實,老奴只是傳話,老奴什麼都不知道。」

  斐有隆驀地回頭怒瞪張氏。「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張氏淚如雨下,不敢相信這一計竟將自己給打進深淵,怎麼也原諒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為她,她犯得著出此狠招?

  劉氏見狀,走向前將都蝶引拉起,順手撣了撣她裙上的污塵,擋住了張氏惡毒的目光。

        斐有隆惱火地將長劍一擲。「荒唐、胡塗!我千交代萬叮嚀,你卻是背道而行,今兒個要不是一場大火將這醜事給掩住了,一旦鬧到眾人皆知,你可知道會有什麼下場?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併逼死了我!好讓御史可以參我一筆治宅不寧!咱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你如此不安份,反倒要將我往死裡整!」

  張氏聞言,才驚覺自己行事衝動,沒想到這事也會將他牽連在內……「老爺,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該因而牽累老爺。

  「爹,你別罵娘,娘都是為了我好,而且說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過分關注都蝶引,今兒個也不會有這些事!」斐潔緊抱著垂淚不語的張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麼都不是,她不該待在這裡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著,直指著斐潔。「瞧瞧,你把女兒寵成什麼模樣了!來人,將小姐押回房,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門一步!還有,從今天開始,素娘,你交出中饋,由媳婦執掌,你……進家廟抄寫佛經,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回來。」

  「老爺……」張氏愕然的輕揪著他的衣袖,卻被他揮開了手。

  「全都帶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書房外頭的丫鬟婆子隨即入內,將張氏和斐潔都給帶走。

  都蝶引看著母女被扯開的情景,眉頭微攏著,但她卻無法替她倆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軟,只會替自己引來更大的災厄,況且怕是她們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讓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啞著嗓道歉。

  都蝶引搖了搖頭。「舅舅,是我不好,還是讓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邊,我會求他們讓我進宗祠抄寫心經,替族人們祈福。」說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潔不會視她為眼中釘,張氏更不會為了替斐潔出一口氣而行差走錯。

         「蝶引,你讓舅舅贖罪吧,否則日後黃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見你娘親?」斐有隆說得真情至性,差點就要掬把男人淚。

  姑且不論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門楣,但讓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貴的身分了,她既被預言擁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宮,都家那邊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榮耀?想必妹子在黃泉底下也會認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給舅舅彌補的機會吧,否則你要舅舅怎麼過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彌補,也知曉這後宅是該好好肅清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說什麼,可見他心意已決,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只好作罷,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隨劉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裡服侍的丫鬟當場就被劉氏給遣走,發派他處,只留下她身邊兩個大丫鬟暫時服侍著。

  「蝶引,過兩日我會再買批新的丫鬟,屆時你再挑幾個喜歡的。」劉氏親熱地拉著她在錦榻坐下。

  「多謝表嫂。」能夠幫她攆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線,至少往後能夠躲過一些裡應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這般客氣,往後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便是。」劉氏是真心想與她交好,除了因為沒過多久她便會嫁出去,更因為她恭順謙良的好性子。「今天發生許多事,你定是累了,趕緊歇著吧。」

  都蝶引乖巧地順應著,然而待劉氏離開後,她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皆無。

  今日遭張氏設局,雖然她驚魂未定,但更教她驚疑的是她在酒樓裡聽到的故事,還有,為何三番兩次都蒙那個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間萬態看似隨心而動,可事實上卻是命盤底定,每個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緣才能於此世擦身而過,可無緣無故的,怎會被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在緊要關頭給救了兩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樂盈之妹樂緣,曾是慶德皇的貴妃,在「樂緣」這個身分死後,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擁有的異能依舊存在,她猜想許是因為她沒喝下孟婆湯所致。她一直守著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尋找他,可惜卻始終孤老而終。

  而他呢?是否還記得她,是否尋找她?

  想著他的同時,她不禁想起說書人說的故事,那前半段聽來分明就是在說慶德皇,可後半段因為那個採花男闖入,教她聽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個故事,還是曾發生過的歷史?可就連史書上未記載的事,那個說書人又怎會知情?

  只是個編造的故事吧。

  雖想這般說服自己,可不知為何,她總將那故事裡的男人和烏玄度連結在一塊,只因他看起來就像要入魔,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個君子,可體內卻有妖氣,分明是將魑魅魍魎豢養在體內,可他到底是怎麼吞食它們將之納為一部分的?尋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魎,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雖然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兩次,要是能幫得上忙,她是定要回報的。

  忖著,她坐起身,從隨身攜帶的錦囊裡取出一條絛絲,手腳俐落地打絡子,不一會一隻蝶形的絡子出現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拋,瞬地變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裡不住地飛舞著。她不像兄長能看見人的生死禍福,但她擁有絕對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閉上眼,靜心傾聽著聲音,在一片靜寂之中尋找著那個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細微的音量傳入她的耳裡——

  「去!」

  蝶兒隨即鑽出門縫,朝著聲音來源而去,而她緊閉著雙眼,彷彿透過了蝶瞧見外頭的景緻,直到蝶兒去到了主屋西邊的院落偏廳,她瞧見了斐澈和烏玄度正在交談。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烏玄度身上。

  在酒樓時,當那個採花男闖進,她便放出了蝶,沒有嗓音供她追尋,她純粹是想碰運氣,讓蝶將人引來,卻沒想到引來的卻是他。

  她思忖著,烏玄度卻突然偏過頭,與她對上。

  「……蝶?」烏玄度淡聲道。

  斐澈順著他的目光而去,道:「咱們府裡蝶兒多,你可知道為什麼?」

  「為何?」

  「因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聽說她出生時,百蝶圍繞,而後只要她在,總有蝶兒在旁飛舞。」

  烏玄度聞言,腦袋不禁恍惚了起來……



【第四章】   終於找到你

  「皇上,你瞧,漂亮嗎?」

  在清寧宮的小園子裡,他屏退了所有宮人,便見她將打好的數十個絡子往上一拋,瞬間變幻成擁有生命的蝶在其間亂舞著,粉的、紅的、紫的、藍的……硬是將蕭瑟的秋點綴成如畫春景。

  他直瞅著數十隻蝶圍繞著她飛舞,她嬌笑著隨之起舞,美顏如畫,巧笑倩兮,霎時教人分不清她是蝶還是人。

  美似妖清靈如仙,教他不禁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就怕她轉眼消逝不見。

  「皇上?」樂緣不解地從他懷裡抬眼。

  「往後別用這玩意兒。」他沉聲道。

  「皇上不喜歡嗎?」她記得她以往這麼玩時,皇上都挺開心的。

  「不,只是別在後宮裡玩。」在她還牙牙學語時,是他抱著她教話的,她頭一句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六郎哥……如果他早知道疼寵她的結果會教他想獨佔她的一切,他寧可打一開始就別識得她。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當她憨憨喊著他時,學步牽著他的手時,拿著書本挨在他身邊時,一見他來便笑彎了杏眸時……他的眼就再也移不開,而他的心被她的笑日積月累地侵蝕著,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沒有她相伴,硬是將她納為妃。

  如今,他卻又擔憂獨寵她一人,恐會陷她於險境,可要是不能時時瞧著她,他又惶惶不可終日。

  折磨,自找罪受。

  偏他又愛極了這份折磨,甘願背負這份罪。

  她扯了扯唇,乖巧地道:「嗯,往後不會了。」她知道他是擔憂自己的處境,而她什麼都不會,只會累得他心煩,所以今兒個才想要逗他開心,誰知道反倒惹他不快了。

  「小十五,你知道朕不是那個意思。」他喚著對她的昵稱。

  「我知道。」她伸手撫著他眉間的皺摺。「一會六郎哥幫我收蝶吧。」

  一聽她喊六郎哥,就令他唇角微勾著,他行六,從小就要她喚六郎而非六皇子。他伸出手,一隻蝶便停在他的手心,瞬地又化為絡子。

  「真是怪,為何我的蝶只要落在六郎哥手中就打回原形?」真是從小試到大,屢試不爽,就連大哥也不解。

  「因為朕是天子。」無所不能。

  當他是天子時,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事實上,沒有人是無所不能的,想要無所不能,就不能當人……

  「玄度,在想什麼?」

  斐澈的嗓音彷彿從遙遠的一端傳來,他回神,面無表情地側過臉。「沒什麼,只是少見這時節有蝶罷了。」 

  「那倒是,想起咱們在麓陽時,哪裡有蝶來著?」像是想起什麼,他又突道:「不對,那時我也在你身邊瞧見了蝶。」

  荒境處有蝶並不稀奇,稀奇的是老有蝶在他身邊飛舞,甚至會停在他身上。

  「湊巧。」他淡道,轉而提起正事。「今兒個還真是給府上添麻煩了,明兒個一早我再帶家兄回去。」

  「得了,在這兒留宿一晚有什麼?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待在這兒該是比你的提督府要安全得多。」斐澈視他為自家人,工作上又彼此有聯繫,自然清楚他的處境,尤其——「話說回來,馮家酒樓失火這事,聽來真有幾分古怪,更怪的是你四哥喝的茶水竟被添了麻沸散。」

  「嗯。」對他而言,只要不是毒,一切就不成問題。

  「你不覺得太過湊巧來著?假設你也喝了茶水,和你四哥一樣厥了過去,梯間的火就沒人發現,要是在二樓竄燒起來,怕是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尤其今日適巧有說書人說書,上門的客倌都將心思擺在說書人身上,全神貫注之際,哪裡會察覺有何處失火?待回過神要救火,怕已是來不及。

  「是湊巧,但沒有證據。」

  「但要是為了掩飾罪行而如此大費周章,幕後之人的心思也未免太過歹毒,壓根不在意這把火會燒死多少人嗎?」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多殺幾個正巧模糊焦點。」就連他都不得不說是個好法子。「就算馮家酒樓真能逮住縱火之人,怕也是斷了線索。」

  「依我看,你倒不如在這兒多住個幾天吧。」現在可說是滿朝文武皆對他不滿,明槍暗箭齊發,就連這種陰招都使出來了,天曉得後頭還有什麼?還是步步為營較妥。

  「不好再打擾。」

  「別擔心會牽扯上咱們斐家,咱們就像是一家人,也許日後有機會能成為一家人。」他暗示著,不管烏玄度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他也只能提點到這兒。

  爹有意要將妹妹許配給他,可問題是他那妹子……一回想起她在書房裡的驕蠻無禮樣,他就覺得頭疼得緊,如果他是烏玄度,是鐵定不要這種姑娘為妻的。

  烏玄度微頓了下,脫口問:「與表姑娘?」

  斐澈一時沒反應過來,先是不解地瞅著他,想從他面癱般的臉讀出些許訊息,好半晌後還是他自個兒先想通,趕忙撇清。「不是、不是,我爹可寶貝我表妹了,那可是我姑姑託孤的,我爹將表妹看得比我親妹子還重,夫婿人選得要細細挑過……當然我爹不是認為你不好,而是她早有門親事了……」

  斐澈解釋得快冒汗,話頭話尾矛盾也沒查覺。

  烏玄度面無表情地問:「與誰訂親?」

  「咦?你……你不會真看上我表妹了吧?」斐澈暗叫不妙。就他所識得的烏玄度是個寡言到像啞巴的傢伙,對人對事向來不感興趣,可如今竟追問起表妹的婚事,不會真是救了她之後就一見傾心了吧。

  要真是如此……那就糟了。

  「如果是呢?」

  「……玄度,這樣不成的,我表妹已與人互換庚帖定下親事,這天下的姑娘何其多……你想要的還怕找不著?」

  「我要她。」三個字,簡單俐落,霸氣橫張。

  斐澈呆住了,心涼了一半,壓根不知道要怎麼跟爹交代這事。爹說過,表妹的婚事他已有定奪,對方身分尊貴,就等著時機成熟,不需操心,所以爹現在一心想替妹子挑夫婿,可人家卻看上表妹……啊,他頭都疼了。

  「這事不成,真的不成,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歇著,我也得回去歇了。」斐澈丟下這話,簡直是落荒而逃了。

  烏玄度也沒攔他,橫豎他的目的達到了。

  就見他黑眸微轉,瞅著那隻依舊翩然起舞的蝶半晌,突地伸手攫住,而後再攤開時,落在掌心的是蝶形的絡子。

  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找著了。

  以往,當她思念他時,她便會送出蝶兒,透過蝶兒瞧瞧他。但以往的蝶兒總會靠近他身旁,而不似這回遠遠飛舞,像是窺探。

  她說過,人與人之間的因緣不會突然出現,要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那便是前世造因,今世有果。在他重生的千年裡,他與女子的因緣,只要他不主動,就不會產生,可如今接二連三碰頭了,要他如何不生疑竇?

  但,為何她未認出他?

  她既有異能在身,不就意味著她還擁有前世的記憶?

  是如那說書人所言,她已認不出他,抑或者是她的心意已變,不再尋找?

  還是……異能是天生,而她早已喝過孟婆湯將他遺忘?

  她不哭的,她說過,不哭就沒有孟婆湯,可最終,她還是落淚了嗎?

*             *             *

  攀香院裡,都蝶引嚇得張開雙眼,小手按在心口上,依舊止不住心底的驚詫。

  太可怕了,他竟然抓住了她的蝶,甚至瞧見了憑藉蝶兒偷窺的她,甚至還說想要她……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過是兩面之緣罷了,有什麼好讓他執著?而且在馮家酒樓時,他表現的十分君子,一如那晚在池畔瞧見她,他便立刻避嫌地背過身,可怎麼今日一回西軍都督府,他的態度竟變得如此張狂毫不掩飾?

  表哥都說她已有婚配了,他竟然還不放棄?

  難不成他從哪得知她有帝后命,所以想迎娶她,以為如此他就擁有帝命?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這事就連斐澈都不知情,他又能從何處得知?

  還是說,他體內的妖力作祟,迫使他這麼做?

  她少有遇妖的狀況,一時間也沒個底,想了好一會,乾脆不想了,反正舅舅是不可能讓她嫁給他的,她又何必急著擔憂這些?

  她本想要是他並非有意吞食,而是遭人所害,也許她可以試些法子幫他,可如今他倒真嚇了她一跳。

  是說……他跟六郎一樣呢,竟能抓住她的蝶,但他許是有妖力所致,她的六郎哥卻是天生如此,彷彿她天生就該被他攏在手心裡。

  想起遙遠的前世,不禁又想起酒樓的說書人。

  她想,不管怎樣,她都應該再去一探究竟才是,確認那到底是個編造的故事還是怎地,總要親自求證,她的心才能定。

  徑自忖著,直到睡意將她席捲入夢,她壓根沒察覺有一抹身影無聲無息地踏進她的寢房,站在她的床邊,清冷無光的魅眸在黑暗中傾落一地月華,神情恍惚,思緒回到了千年前——

  「喝下了這一杯,朕便能倒回時光?」說著,男人的目光落在酒杯裡猩紅的血。

  「皇上放心,臣對著四皇子長年施咒,以他的血為引,必能讓皇上魂魄出竅,倒回與樂德妃相遇的時光。」回應的男子一身天官朝服,垂斂長睫,讓人讀不出思緒。

  聽著,男人笑了,眼中滿是盼望滿是癲狂,飲下血之前,目光微移,落在被捆綁在椅上的兒子。血,正從他的腕上汩汩而出。

  「他不會有事吧。」那孩子是他與愛妃所生,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可惜在愛妃死後,他再也無法顧及他太多。

  「放心吧,皇上。」  

  他輕應了聲,毫不猶豫地一口飲盡了血,而後,無預警地軟下身子,雙眼沉重得張不開,然而他壓根無懼。

  死嗎?在愛妃死後,他再也沒活過了。

  對他而言,愛妃活著,他才算是活著,而如今,他要尋她去了。

  他被思念磨得快要發狂,他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見她,迫不及待……

  而今,她就在他的面前了。

  馮家酒樓失火一事,最終逮到了縱火男子,那男子聽說是隔了條十字大街的福隆酒樓掌櫃之子,惱馮家酒樓搶了生意才怒而縱火,此案就此結案。

  烏玄度知曉時並不意外,甚至不怎麼在意,只因他現在的心思全都擺在都蝶引身上,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得閒便上都督府走動,反正斐有隆向來歡迎他,甚至幾次留他過夜,讓他逮到機會便潛進她房裡瞅著她的睡臉。

  至於那些佔虛職領空餉的一干罪犯,在前兩日已經開始了第一批的流放,城門前到處可聞哭啼聲,但那不關他的事,他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而牽扯甚廣的將領則是交由大理寺候審,更是與他一點關係皆無。

  「大人。」

  「嗯?」烏玄度漫不經心地應著,黑眸掃著馬圈裡的馬匹。

  此刻,他人在五千下營裡巡視馬場。五千下營是附並在神機營裡的,人手編列的方式與神機營的體系一樣,裡頭自然也藏著冗員虛職,但這不是他這回突襲查探的目標,他要查的是——馬匹。雖說馬匹數量易造假,但他還是來要賬冊,準備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眾人皆以為他下一批查的必定是火器,孰不知他故意將火器墊後,就是為了要突襲今日這一場,光看這些個坐營官、內臣、把司官一個個面色如土,就教他稍解內心無以宣洩的煩悶。

  「聽說今兒個都姑娘又去馮家酒樓了。」常微壓低聲響道。

  前些日子都督府挑買下人,他便安排家中兩個懂武又聰穎的家生子混進去,也適巧被挑在都蝶引身邊。

  「是嗎?」烏玄度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步子閒散地走著。

  又去找那說書人了?打從她再去馮家酒樓時,他便從那兩個丫鬟口中得知她上酒樓是為了打探說書人,可惜酒樓失火後尚在修葺,還未正式營業,更別提見到那位名喚蘇破的說書人。

  他不解的是,她為何尋那說書人。

  那說書人渾身上下透著古怪,竟能知曉他的過去,那不該是任何人會知情的事,但如果是天官族人,那就難說了……莫不是她知情,而她告知了那說書人?

  「大人,聽說馮家酒樓今兒個開張了,那說書人許是會到場。」任誰都看得出大人對都姑娘情有獨鍾,當初才會要他找懂武能護人的丫鬟混進都督府,可如今得知都姑娘老是上酒樓找說書人……沒一個男人受得了這事的吧。

  烏玄度腳步頓了下,黑眸微瞇起,一會便啟聲問:「坐營官,為何這馬圈裡的馬壓根不像是染病,可你卻說馬兒因為染病而死了兩百二十一頭?」

  「大人,那是因為卑職處理得當,及時隔離才沒讓疫情擴散。」坐營官趕忙向前解釋著。

  「既是有疫,為何沒向上呈?」他看過了,神機營衙門裡根本沒有馬匹染疫的報告。

  「卑職……卑職怕領罰,所以未上呈。」

  「荒唐。」烏玄度淡睨了眼。「馬營裡有疫皆得上呈,知情不報者可依軍例處斬……常微。」

  「卑職在。」

  「將他拖下去,就地處斬。」烏玄度徑自走過坐營官身邊,豈料那面色慘白的坐營官聞言,頓時惡從膽邊生,抄起了劍直朝烏玄度剌去。

  烏玄度恍似後腦長眼般,頭也沒回地閃身,旋身的當頭,一手扣住他持劍的手,一手緊鎖著他的喉頭。

  真是煩人的蟲子,這麼點能耐,這麼點心思就敢隨意出手。

  他沒空在這兒瞎耗,他一會就要回京,瞧瞧她三番兩次上馮家酒樓找那傢伙究竟是為哪樁,可千萬別是如他猜想,她早認出他來,然而卻不要他了,所以才找了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揭他瘡疤。

  又也許那男人與她……與她……

  「大人!」

  一把力道硬是扣住他的手,教他失焦的黑眸緩緩清明過來,望著常微擔憂驚惶的神色。

  來不及了,他硬生生地掐斷了坐營官的頸,坐營官的頭已令人驚駭地往後垂盪著。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哪怕頸已斷,他依舊鬆不開手……說書人說的沒錯,只要一丁點的差池,他就可能會入魔,而她,知曉了嗎?所以怕他、厭他,不願與他相認?

  或是,她早已忘了誓言,捨了兩人情緣?

  啪的一聲,坐營官的頭當場掉落,血水噴濺著,離了幾步遠的數名把司官和坐營內臣,一個個瞠目結舌,愣在當場無法動彈。

  「大人!」常微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只能緊抓著他,就怕他一時失控連在場其他人都不放過。

  他是知曉大人有些古怪的,畢竟在麓陽時,大人也曾經極盡殘虐地追殺敵軍,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法殺了敵方大將。斐大人說過,人在戰場上有時會殺得失魂,就只為了殺戮而活,可如今並不是在戰場上,怎麼大人又犯了?

  烏玄度垂睫瞅著手上的猩紅,聲薄如刃地道:「聽著,找一個能交代的人出來,我只想知道烈火駒為何短少如此之多?」

  烈火駒乃是外族進貢的寶馬,交由五千下營照料繁殖,五年過去了,卻從一開始的三十二頭銳減到十九頭,怎麼交代得過去?

  幾個小官員倒抽口氣,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吭。

  烈火駒是寶馬,可外觀上與天朝的馬匹並無太大不同,只是在兩耳邊多了幾抹艷紅的毛罷了,怎麼他才逛了一圈就看穿他們以一般的馬匹替代了?

  「快呀,我可沒太多耐性。」抬眼,那燃著濃烈殺氣的眸正死命壓抑著。

  他還不想入魔,他還不想放棄,千年來,他的愛他的戀,他的思念……他尚未得償所願。

*             *             *

  去了趟馮家酒樓,都蝶引還是失望了。只因酒樓雖然重新開張,可是今日並無說書人到場。

  撲了個空,都蝶引不打算久坐,待了一會便離開,畢竟雖是表嫂允她隨意上街,但她也不能三天兩頭往這兒跑,久了會啟人疑竇的。

  「表姑娘,這兒的說書人很會說書嗎?要不表姑娘怎老往這兒跑?」與她同坐在馬車裡的彌冬便是常微安排入府的常家家生子,濃眉大眼,笑臉迎人,性情爽朗不拘小節,才會教都蝶引一眼便挑上。

  「嗯,是說的不錯。」她淡笑道。

  「可是我聽人說一些官家裡頭都會養些女先生給家中女眷說書,倒不如請大人請個女先生在府裡說書,那就不必到外頭拋頭露面了。」雖說都蝶引外出都會戴著帷帽,但長此以往難保不會引來非份之想的登徒子。

  「也是。」都蝶引虛應著。

  說書人何其多,可她想知道的卻不是每一個說書人都能告訴她的。 

  酒樓掌櫃也說不準那說書人究竟何時才會再進酒樓說書,這可怎麼好?明明就有線索可循了,偏偏如此不湊巧。

  正忖著,突然感覺馬匹奔跑的速度過快,正打算開口讓車夫將速度放慢時,馬兒又猛地往前衝,教坐直身子的她險些往前撞去,還是彌冬眼捷手快地將她撐住。

  彌冬回頭掀簾正要問清楚時,竟不見車夫身影,教她登時傻了眼。

  「表姑娘,你坐好,我去拉韁繩。」

  先將都蝶引扶好後,彌冬身手俐落地跳到前座上,雙手使勁的拉緊韁繩,可馬兒卻像是發狂般地往前跑,雖說這條回府的路上人潮稀少,但要是馬兒不受控制地亂跑亂竄,一個不小心怕是會翻車的!

  正當彌冬無計可施時,坐在馬車廂裡的都蝶引反倒是氣定神閒的,一點也不緊張。

  她心裡正打著算盤,要是自己破了相,一來進不了宮,二來怕也吸引不了其他男人注意,這對她而言不啻是個好消息。

  因此不管這事是意外或者是針對自己,她都沒打算追究,反而還感謝那人。

  然而,就在彌冬發出尖銳的尖叫聲後,馬車卻突地放慢了速度,直到停止。

  還未掀簾,她便聞見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都姑娘,請勿掀簾。」

  一聽見那嗓音,都蝶弓渾身一僵。

  怎會如此地巧,偏又與他遇上?

  她僵在馬車裡好半晌,彌冬才又坐回車廂,朝她揚笑道:「表姑娘,咱們運氣真好,遇見了提督烏大人,他替咱們阻止了那匹發狂的馬,如今他帶的營兵正在替咱們換馬,準備護送咱們回府。」

  適巧車簾被風颳起,一股血腥味伴隨著腥臭味送進車廂裡,從縫隙中,她瞧見騎在馬上英挺俊拔的身影,那人彷似察覺了什麼,騫地回頭,清冷懾人的黑眸在對上她後,像是寒春微露煦光,帶了絲深意注視著。

  她的心狠顫了下,連忙拉下車簾,水潤的杏眼直瞪著車簾,像是瞧見多不可思議的一幕。

  「表姑娘,烏提督大人長得很俊美,就像仙人般,對不?」方才那一幕,彌冬也瞧見了,忍不住道。

  都蝶引啞然無語。她哪裡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她被撲鼻而來的腥臭味和他眸底勢在必得的強硬給嚇住了。

  她真的不理解他的執著到底是從何而來,只知道,他身上的妖氣似乎更濃了,那股味道實在教她不能忍受。

  但不管怎樣,既然她無意,她就必須讓他知道,他再強求也是求不得。

  待回到都督府,下馬車時,她刻意垂著臉,也沒對他道謝,可儘管如此,她依舊可以感覺到他熱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著。

  忍住沒道謝的愧疚,她強迫自己漠視他,加快腳步離去。

  烏玄度目送著她離去,朝彌冬使了個眼色,要她好生侍候著,隨即也踏進都督府,常微見狀押著方才跳車的車夫跟著入內。

  這一待,到了掌燈時分才見斐有隆父子歸來。

  斐有隆本是開心烏玄度的造訪,然一聽他說了下午發生的事後,怒不可遏地質問車夫,壓根忘了要迴避。

  「老爺,是……是二姑娘要小的這麼做的。」當車夫跪伏在地招認時,斐有隆當場愣住,直覺得這內宅的事竟鬥得如此陰私,而策畫者竟是他的親女,教他這張老臉不知道要擱到哪去。

  一旁的斐澈搖頭嘆氣,一方面是惱妹子竟連這手段都使得出來,另一方面則無奈在這情況下,父親哪有臉再與烏玄度提親事?

  「晚輩認為大人該好生整肅後宅了。」烏玄度淡聲道。

  這話一出,斐澈不禁瞪大眼,只因烏玄度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過頭了,畢竟他是個外男,且他是後輩,斐家後宅豈是他能過問的餘地?

  斐澈偷覷了父親一眼,果真瞧見父親臉色一變再變,像是丟臉到連該要怎麼應承,甚至該斥責烏玄度一番都給忘了。

  「我希望這會是最後一次。」

  還說?!斐澈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正要低斥他越矩,斐有隆已沉著聲道:「玄度,這是斐家內宅私事,你一個外男干涉,不覺太過?」

  烏玄度淡淡抬眼。「晚輩對都姑娘一見傾心,無法對她的事置之度外。」

  斐澈抹著臉轉了個方向,無聲哀嚎著。

  說了,他還真的說了!

  斐有隆瞠著一雙虎眼好半晌,像是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蹦出這些話。「你這……蝶引不成,她……已經有婚約了。」

  「我要不起她嗎?」烏玄度一貫無溫的口吻問著。

  言下之意是指,他如今的身分地位還搶不了人嗎。

  斐有隆向來欣賞烏玄度這張狂的氣概,可問題是這氣概不能用在這當頭,只覺得老天根本就是錯點鴛鴦。「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她畢竟已有婚約在身,要是退了他人親事,對她的聲譽總是有損。」

  「我不介意。」

  「玄度,這事對姑娘家名聲影響極大,不是你一句不介意就能解事,你要是真為蝶引好,你就不該強人所難。」斐有隆扼腕極了,可遣詞用字還是極盡委婉,不想往後雙方斷了往來。

  就目前所見,烏玄度雖在浪尖風頭上,但只要他成事,必定受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打算招他為婿,可偏偏女兒的私德惡名被烏玄度知曉了,這門親事也真是不用再談,可糟的是他竟看上了蝶引……

  不管怎樣,他都要與烏玄度交好,不能因為親事而壞了兩家交情。

  「對方是誰?」他問。

  斐有隆簡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追問不休。「他日蝶引出閣時,你就知曉了。」前兩日他便聽聞禮部官員正打算聯名其他文官奏請皇上選秀,他就等著好消息,絕不讓這大好機會給跑了,更不會讓烏玄度壞了這事。

  烏玄度幽深不見底的黑眸直盯著斐有隆,一旁的斐澈連忙往他肩頭一勾,邊說邊將他往外頭拉。「走走走,廚房應該都準備好了,咱們今晚就好好喝一杯,要是醉了就留下來住一晚,就這麼說定了。」

  別鬧了,再說下去可真要壞了兩家交情了!

  正當斐澈將烏玄度拉出書房,守在書房外的一名婆子,隨即快步離開,直朝主屋西邊的湘紅院而去。

  守在屋外的丫鬟見婆子到來,隨即進內稟報,捲起了簾子讓婆子入內。

  「那車夫全都招了?!」斐潔聞言,氣得摔了手上的瓷杯,不住地在屋裡來回走,就怕一會爹就會派人將她給押進家廟和母親一起抄佛經。「然後呢,可有聽見我爹說要怎麼對付我?」

  「二姑娘,有外男在,老爺怎會說?倒是那位提督大人對表姑娘有意,但老爺硬是說表姑娘有了婚配拒絕了他,後來還是大爺將提督大人拉走,省得傷了兩家和氣。」林婆子是張氏陪房之一,是留在府裡讓斐潔當耳目的。

  「對都蝶引有興趣?」斐潔定住了腳步,細細地嚼著這話。「要是能讓兩人湊成雙,這不是皆大歡喜?」

  一來,都蝶引無法進宮,她也就能頂替她,二來,都蝶引要是出閣了,爹就再也不會為了她而責罰她了! 

    她得想個法子將他倆湊在一塊,說不準提督大人日後還會感謝她呢。

  「二姑娘,不如這樣吧,下個月初二便是老太君七十整壽,二姑娘不如給老太君寫封信,讓老太君差大老爺寫封帖子來,明言要夫人帶二姑娘去賀壽,一方面說想見見表姑娘,將表姑娘也給一併帶去,到時候大姑娘必定也會帶著大姑爺前往,大姑爺是提督大人的親嫡兄,要想帶上提督大人,明正言順得很,屆時讓兩人碰碰頭,壓根不難。」林婆子腦袋精明,一會就想出法子。

  由於夫人身邊的羅嬤嬤和許嬤嬤都被逐出府了,她自然想趁此機會立下大功,往後好站穩夫人身邊的位置。

  斐潔聞言,不由喜笑顏開。「好,我這就寫信。」

  她正苦無機會將母親從家廟裡救出,沒想到這就有兩全其美的好法子了。母親是老太君最疼愛的麼女,而身為京衛指揮使的大舅更是對母親諸多嬌寵,她先前就想找機會向老太君求救,眼前正巧是絕佳時機。

*             *             *

  攀香院,瑞春剛端了晚膳來,彌冬開了窗,讓夜風送進一屋子晚香玉的香味。

  「把窗關上吧,味太濃了。」坐在榻邊的都蝶引撫著頭低聲吩咐著。

  彌冬趕忙關了窗,和瑞春一道佈著菜,卻見都蝶引依舊撫著額,以指輕按著。

  「表姑娘今兒個是不是撞著頭了?」事發之後,她雖然有仔細地將都蝶引的臉和手腳都看過一遍,但難保不會晚一點才顯現瘀痕。

  「沒,只是頭有點犯疼。」也許該說,今兒個又遇見他了,教她頭疼得緊。

  「奴婢給表姑娘按一按吧。」

  「不用了,你們下去歇著吧。」

  「表姑娘今兒個受到驚嚇,還是讓咱們先留在屋裡侍候吧。」瑞春端了湯遞上。「大奶奶吩咐廚房給表姑娘煲了湯,嚐嚐吧。」

  都蝶引不語,接過湯輕啜著。

  「提督大人真是英偉高大,那時我怎麼也拉不住那匹馬,便見一匹駿馬從對向疾如星火般地竄來,我原以為要撞上了,豈料竟是提督大人趕來,很快制伏了馬,這才沒釀起災禍,要不真那樣直挺挺地撞過去,可不知道要傷到多少人。」彌冬說時還心有餘悸,可面上更多的是對烏玄度的景仰。

  「說到這事……表姑娘,方才奴婢去廚房時聽廚房的人說提督大人向老爺提親,說是對表姑娘有意呢。」瑞春壓低音量說著。她們曾聽主子提起提督大人對表姑娘上心,她們自然都樂觀其成,可這事莫名地流傳出來,就怕表姑娘若真有婚約,這流言會損及她的聲譽。

  都蝶引端湯的手顫了下,隨即疲憊地將碗擱下。「你們先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彌冬和瑞春對看了眼,乖巧地先退到房外。

  都蝶引閉上了眼,暗惱這一世為何恁地不平順,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在作祟,硬是要將他倆給綁在一塊,要不這緣分也太古怪了。

  而那人心思恁地深沉,必定是察覺了斐家後宅不寧,所以明知舅舅不會答允婚事,依舊道出心意,為的是讓後宅的人讓這心意流傳出去,故意要壞她名聲,最終非他不嫁不可。

  她平安地度過了前四世,四世皆未出閣,那是因為沒有因緣就沒有姻緣,可這一世變數為何如此之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2:43 PM 編輯

【第五章】   暗潮洶湧的壽宴

  三月初二了,張家老太君七十整壽,雖說是大壽,但張家並未鋪張,只邀請了幾房親戚和姻親。

  老太君出身越國公府,嫁給了當年的鎮朝侯,雖說爵位只到老侯爺那一代,但顯赫身分也足夠庇蔭幾房子孫,如今張家人才輩出,在朝中任官職者不少,眼下就以老太君的大兒子官職最高,是個正二品的京衛指揮使。

  晌午過後,不少馬車來到張府,一時擠了水洩不通。

  「表妹,一會拜見了老太君之後,你就待在我身邊。」下馬車之前,劉氏一如往常婉約低柔地開口囑咐著。

  「多謝表嫂。」都蝶引由衷感激著,因她也清楚今兒個這場宴肯定是場鴻門宴。

  她被舅舅帶進都督府多年,雖也曾見張家女眷來訪,但通常張氏不會要她過去見客,可如今張家老太君過壽,老太君卻點名了要見她……這其中緣故,還真是不用多說。

  尤其,因為老太君過壽,所以舅舅特地允了在家廟的舅母回府,讓舅母帶著表妹前來祝壽,因此自己能做的就是靠劉氏近一點。

  忖著,才下了馬車,便見斐潔挽著張氏從前面那輛馬車下來,側著臉朝她笑著,不像尋釁,倒像有幾分憐憫。

  都蝶引不禁微揚秀眉,想不透這笑意藏著什麼含意。但既想不透也不再細想,跟著劉氏走在張氏後頭。

  由於男女分席,於是男女賓客進了穿堂,便各自往堂地中央的插屏左右兩側走,很快就見到一個婦人迎面而來,年近半百卻是保養得宜,一襲桃色纏枝月季襦衫裙,搭了件精繡的狐帔子。

  斐潔快步向前,嬌軟地喊了聲,「舅母,怎麼一段時日不見,舅母愈加地回春了?」

  「你這孩子嘴這麼甜,一路吃著糖來的不成?」婦人杜氏是老太君的大媳婦,正是家中掌管中饋的,就見她嘴笑著,笑意卻不達眸底,往前幾步熱絡地挽著張氏的手噓寒問暖著。

  「那位便是京衛指揮使夫人杜氏,是個很有手腕的,將老太君哄得開心到交出中饋的高手,不過她和婆母倒不怎麼對盤。」劉氏壓低聲嗓說著,然後拉著她上前打個招呼。

  都蝶引心裡忖著,老太君和張大老爺都寵著舅母,也莫怪張大老爺的妻子會不滿,生出點嫌隙都算合情合理。

  「見過舅母。」劉氏上前婷裊的欠了欠身,像個溫婉的大家閨秀,禮儀動作都讓人挑不出毛病。

  杜氏笑睇著劉氏,雖說她不怎麼喜歡小姑子,但對小姑子張氏的媳婦劉氏還挺有好感的,劉氏出身鴻臚之家,儘管在朝中無舉足輕重,但她舉止合宜,進退有數,和那小姑子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忖著,她和顏悅色地拉著劉氏,咦了聲,問著:「這位是?」

  「舅母她是蝶引,是公爹的外甥女。」說著,她拉著都蝶引。「表妹,還不趕緊跟舅母問好。」

  「舅母好。」都蝶引隨著劉氏稱呼,行了個規制中的禮,垂首淺笑,姿態優雅。

  杜氏不由挑起柳眉,餘光覷了眼張氏母女,心裡笑呵呵的。這女孩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這話套用在她身上是再適當不過的了,莫怪小姑子不待見了,這姑娘面貌姿態都是上上之選,又得斐大人疼愛,比照閨女月例供著,難怪小姑子不滿,處處找碴。

  上個月聽說小姑子被遣去斐家家廟抄經,對外說是祭祖之日將近,小姑子一片孝心主動前往,可誰都知道分明是小姑子闖了禍,買通了人要毀都姑娘清白,卻因為一場大火揭發惡行。

  至於前些日子捎來的信,信上大篇幅寫著都氏如何蠱惑斐大人,以致於斐大人罰她入家廟,甚至將閨女給禁足,母女倆過得生不如死。  

  橫豎,就是一封向老太君討救兵的信,教她瞧了都覺得丟臉。

  「真是個標緻的姑娘,許人了嗎?」杜氏故作熱絡地拉起都蝶引的手。

  「舅舅與舅母已替蝶引留心。」都蝶引噙著淺淡的笑,不冷不熱,恰到好處。

  杜氏見狀,瞧她更是滿意。「一會跟著我拜見老太君,老太君最喜歡像你這般貌美又懂禮的小姑娘了。」

  「多謝舅母。」就她眼前的處境而言,能多個益己者都是好事。

  杜氏正要再說什麼時,突地聽見有人笑喊了聲舅母,抬眼望去,朝著張氏道:「小姑子,大姑娘來了。」

  都蝶引回頭望去,就見是張氏的大女兒,也就是烏玄廣的正室斐泱。

  斐泱盛裝出席,一身喜氣桃紅,襯得粉顏紅潤,艷麗逼人。她一上前便一手拉著杜氏,一手拉著張氏,又不住地對斐潔噓寒問暖,笑臉迎人的說著體己話,從頭到尾都沒瞧劉氏和都蝶引一眼。

  都蝶引倒也不以為忤,畢竟斐泱出閣前就不待見她。

  她乖順地垂著眼,直到一抹熾熱的目光糾纏得教她忍不住微側眼望去,驚見是烏玄度,她隨即又別開眼。

  他怎會來了?是隨著他大哥夫婦一道來的?

  算了,反正男女分席,只要她一直和大夥待在一塊,他也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舉措。忖著,杜氏已經熱絡地喊著人入席,她便垂著眼跟在劉氏的身邊走,壓根沒瞧見身後烏玄度朝她的丫鬟彌冬微微頷首。

  進了花廳,裡頭已經有不少女眷各自閒坐著聊天,劉氏拉著都蝶引跟在張氏後頭,安份地垂臉候著,直到一些官夫人瞧見了她,從低聲議論到舉步走到她們身旁,對著張氏問——

  「斐夫人,這位莫不是寄住在都督府裡的那位都姑娘吧。」

  都蝶引聽著,不解她不曾在官夫人的圈子裡出現,怎會有人識得自己。

  「可不是?她是我那苦命姑子的孤女。」張氏揚笑回著,目光落在都蝶引身上是那般溫柔慈祥,儼然視她為心頭上的一塊肉似的,教劉氏不禁暗贊好功力。

  「長得可真是標緻,莫怪神機營烏提督一見傾心。」有人如是道。

  都蝶引心頭一顫,沒想到都督府裡的流言竟然流傳到外頭。

  趕在張氏開口之前,劉氏已經先發制人。「潘夫人,您這麼說可就不對呢,我公爹視表妹為親女,婚事早就替她定下,怎會有人胡說神機營烏提督一見傾心的事呢?婆母,是不?」話落,又笑吟吟地問著張氏。

  如果她沒記錯,這位潘夫人管氏,是斐泱的閨閣密友,嫁了從六品的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到底是憑著什麼關係混進今日的場合……還真是不難猜啊。

  都蝶引明白劉氏是在替自己闢謠,心裡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因為劉氏的反應猜測,這流言恐怕是張氏或斐潔所為,就是為了逼她出閣。

  張氏悻悻然地撇了撇唇,笑意隨即抹上臉。「是啊,確實如此,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也不知道是誰故意造謠生事,壞我家外甥女清譽,你們可得幫著闢謠,別跟著胡說。」

  雖說她前些日子一直待在家廟裡,可府裡發生什麼事,她豈會不知道?

  這些話,就是她讓人往外傳的,透過大女兒在官夫人圈子裡走動散布出去的。她也沒什麼惡心,不過是想成就樁良緣罷了,烏玄度要是知曉了,感謝她都來不及。

  杜氏在一旁看著,哼笑了聲便挽著都蝶引,道:「可不是嗎?要不是早知道這丫頭已經有了婚約,我早把人給搶來了。」雖然她不清楚烏玄度是什麼底細,但這陣子朝中人人自危,有一半就是因為烏玄度。

  據她夫君的說法,烏玄度行事果斷,不留情面,在朝中獨來獨往,只與斐家走得近些,倒是個能相交的。可問題是,這可不算是良配,像這種在朝中樹敵良多的人,只會累及家眷。

  光瞧張氏和那些官夫人的交談,她便猜得出她腦袋裡在盤算什麼,不就是要逼得都蝶引出閣,而且還要眼見她嫁得凄慘落魄。

  「是啊是啊,不說了,我得先去看看娘。」張氏見嘴上討不了好處,便拉著兩個女兒往內院走。

  「一道走。」杜氏親熱地挽著都蝶引。

  都蝶引感激地朝杜氏一笑,隨著張氏母女一併進了內院,來到老太君所居的北院,剛好遇見拜完壽的斐家父子與烏玄廣、烏玄度。

  她垂著眼避開烏玄度總是不懂收斂的目光,就在踏進屋內時,便聽斐泱笑得輕佻地道:「瞧,人家可是郎有情呢。」

  都蝶引始終沒吭聲,當不知道她這話是與誰說。

  「誰在說郎有情?」

  房裡傳來老太君的聲音,斐泱斐潔兩姊妹便快一步踏進房裡,雙雙跪在床前,又是撒嬌又是說笑,逗得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

  都蝶引微抬眼,這是她頭一回見老太君,只見她髮色全白,面貌蒼老,可那雙眼卻是精爍清明,可見身子頗為健朗。

  待張氏又上前噓寒問暖了好一會,劉氏才上前說了幾句祝賀的話。

  「乖孩子。」老太君向來喜歡這進退得宜的外孫媳婦,誇了兩句話,目光狀似漫不經心地落在都蝶引身上,不著痕跡地打量了會,才噙笑道:「這位就是都家丫頭了吧。」

  都蝶引從容不迫地向前,朝她行禮,姿態端莊嫻雅,不由教老太君微瞇起眼。姑娘家在外講究的是禮,從禮看出教養和品性,而規制中的禮更不是尋常姑娘能學會的,她能學得如此道地,看來行步側身的各種舉措都是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才能做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與之相較,她府裡的女兒孫女,還沒一個比得上她……忖著,目光不由輕掃過張氏和斐潔,懷疑這對母女信上所寫,恐怕是加滿了油添足了醋。

  張氏被母親的目光看得心虛,不由微側過眼,而斐潔則是忿忿地瞪著都蝶引,惱她最會做表面功夫騙人。

  杜氏靜靜地觀察著老太君的神情,一會後揪著手絹掩去嘴角笑意,向前一步道:「是啊,母親,你瞧這孩子玲瓏慧黠,教人一瞧就喜歡。」

  「確實如此。」老太君不禁感慨。

  都蝶引與斐潔同年,可相較之下,一個沉穩端莊,一個毛躁虛浮,兩人站在一塊,直教她唏噓。

  怎麼一個無爹娘呵護的孤女,竟能養出如此沉靜氣質?

  「老太君,這是蝶引的一點心意,祝賀老太君壽比南山。」都蝶引微側身,跟在後頭的彌冬隨即意會地向前,將一隻小木匣遞上。

  杜氏接過遞到老太君面前,只見匣面一開,鋪著黑絨緞的匣底上擱著一串七彩絡子。老太君一提起,便見是巧手編織的五隻彩蝶,手藝之精巧彷彿那蝶兒快要凌空飛起,杜氏不禁讚嘆不已。

  「蝶引,這是你親手打的絡子?」杜氏詫問著。

  瞧瞧,那絲絛顏色是經過編排的,七彩艷色飛揚著,細看之下彷似有流光在蝶身流竄,怕是宮中珍品也不過就如此了吧。

  張氏母女三個見狀,不禁氣得牙癢癢的,誰都不知道她竟有這好本事。  

  「是,蝶引針線活不行,打絡子還成,所以就給老太君打上五隻蝶,象徵五福臨門。」她想依老太君的身分,什麼稀奇玩意兒沒見過,與其想法子弄些特別的玩意兒,倒不如自個兒打絡子。

  她什麼都不會,就打絡子最是上手,只要給她絲絛,她便能打出各種祥獸花樣,依老太君這年歲,最盼望的莫不就是五福倶全。

  「好,這絡子我喜歡。」老太君輕噙著笑意,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會意的走到內室裡取出一隻木厘。「這是我給都丫頭的見面禮。」

  都蝶引見狀也不推卻,行了個禮後才接下,不由打趣道:「早知道打個絡子就能換份見面禮,我該要多打幾樣了。」

  老太君聞言,對她的氣態大方十分合意,不禁笑罵著,「你這丫頭說這種話,要是傳出去誰敢要你當媳婦?」可惜了,這樣的丫頭要是能當孫媳也算合宜了,但要是娶進門,怕是會讓麼女鬧得家門不寧。

  「蝶引不怕,只要咱們都別說出去就好。」都蝶引神情認真地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逗得老太君放聲笑著。

  一旁的張氏母女三雙眼簡直要噴火了,惱都蝶引竟如此會作戲,哄得老太君都忘了要緊事。

  房裡頭笑鬧了好一會,杜氏見老太君對都蝶引頗喜歡,便藉口要準備進花廳看戲,帶著劉氏和都蝶引先行離開,留暇讓張氏母女說些體己話。

  「娘!」張氏不依地向前一步,滿臉委屈地道:「潔兒信上不是跟您稟報了那都家丫頭多擅於心計,挑撥得夫君將我給趕進家廟,甚至——」

  「住口!」老太君神色一肅,直瞪著被她慣壞的麼女。「那都督府裡是誰當家作主又是誰執掌中饋?你這個當家主母沒善盡本份,甚至使伎倆陷害都家孤女,這事已經傳得滿京城皆知,你還有臉說是都丫頭擅於心計?」

  對於外頭的流言,她原本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見都蝶引,她便知曉是女兒闖了禍,如今還惡人先告狀,要她作主欺人……她是老了,可還沒老到是非不分!

  張氏面色赧然,沒料到這事竟已傳到眾人皆知……到底是誰將這事給傳出去的?「娘,不管怎樣,這都丫頭要是不收拾,我這個當家主母會被人如何看待?今兒個要不是娘大壽,夫君還不肯讓我離開家廟呢,如今中饋都被我那媳婦給搶去了,我這還哪算是個當家主母?」

  老太君聽著,眉頭緊攏。「你也掌中饋二十年了,如今將重擔交給媳婦有什麼不妥的?如果不想回家廟,你倒不如讓都丫頭去跟她舅舅說情,那般蕙質蘭心的丫頭,只要你肯低頭,她沒道理推卻。」

  張氏聞言,臉色漲得發紅。為什麼她得去對個孤女低頭?今天要不是她,壓根不會鬧出這些事來。

  後頭的斐泱見外祖母心意已決,拉住了母親,使了個眼色,讓母親明白,哪怕外祖母不幫忙,今日她也肯定會讓都蝶引永不得翻身。

  一個孤女,能夠嫁給烏玄度那個神機營提督,已是她十輩子的福份了!

*             *             *

  銀亮月輝灑滿了青石板,就連在亭台裡唱戲的角兒都覆上一層淡淡銀輝,看似絕美的月夜戲景,內容卻是極度艱澀,讓觀戲者莫不低頭交頭接耳討論著戲意,藉此揣測聖意。

  「小十五,你說,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

  她笑睇著他,纖指輕撫著他微攏的眉心。「皇上是想成為莊周抑或是蝶?」這戲是她編的,讓宮中的伶人下場作角兒。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討他歡心。

  莊周夢蝶,看似玄奇又荒唐,可細論其意,那份怡然自得底下的豁達,卻是少有人能夠擁有,一如,她眼前的皇上。

  他是被困在宮中的蝶,從骨子裡渴望那份雲遊四海的逍遙,哪怕他有翼,卻只能困在此處終老。也正因為如此,皇上特別偏愛莊周,更愛莊周夢蝶。

  鳳羽笑了笑,瞅她一眼。「莊周也好蝶也好,朕只要有你,便得逍遙自在。」

  「可皇上讀莊周,行徑卻是與莊周大不同呢。」皇上對她份外執著,有時連她都怕,怕他將心只懸在她身上,如果有天她比他先走,他該如何是好。

  他懂悲痛,怕分離,卻不知這些生離死別的痛都是種成長的力量,他這樣只會深陷其中,折磨自己。

  「朕不是莊周,莊周亦不是朕,可咱們追逐的都是一樣,執著。」瞧她一臉不認同,他不禁笑道:「難道他那不算是空執嗎?」

  「狡辯。」她皺了皺鼻,瞧他笑柔了眉眼,銀輝撒落在他立體奪目的五官上,恍若謫仙,俊美得不似人間物。

  在月光下,她不禁向天祈求,願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悲苦都給她吧,這是她唯一能為他擔下的。

  「……表妹,發什麼愣呢?」

  劉氏的喚聲教她猛地回神,雙眼還直盯著花廳外的亭台。頓了下,她才收拾好情緒,噙笑道:「這兒的亭台真是特殊,我還以為是扎彩樓作戲的呢。」亭台旁扎了紅緞,上頭題著莊周夢蝶。

  「聽說是仿了古宮制的,老太君的母親是長公主,所以連戲台都很講究。」

  「原來如此。」都蝶引輕點著頭,還是不自覺被那亭台給吸引過去。

  西落的餘暉在花廳前的青石板落下燦爛光芒,她有一時間的恍神,以為自己還是那年的貴妃,還陪著皇上看著她編排的戲。

  莊周夢蝶……她腦袋恍惚著,心想著究竟是她夢回千年前的貴妃,還是千年前的貴妃夢著現在的自己?她有幾世的記憶,不斷地累積著,可有時心神如果不夠專注,會被那龐大的記憶給壓垮,甚至懷疑起自己到底是誰。

  閉了閉眼,看著亭台上已經就位的角兒,那重迭的時光讓她混亂著也清醒著,只因她清楚身旁並無她最思念的人。

  只是這戲……都已過了千年,千年後還存在著。

  而皇上呢?那個愛喚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說書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與她一般轉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輪迴她都戰戰兢兢地過,盼著他,等著他,彷彿沒有盡頭,她始終割捨不了思念。

  她總說皇上太過執著,可她,何嘗不是?

  不一會,後頭傳來女眷一聲聲地喊著老太君,她與劉氏隨即起身恭迎,卻見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頭,過來和我一道看戲吧。」

  都蝶引有些受寵若驚,瞅了老太君一會便笑吟吟地應承。

  也許她不是什麼使計的能手,但她有雙能看見善惡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對她並無惡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頭,這莊周夢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兒開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會,狀似隨意問著。

  張氏和兩個女兒就坐自老太君的左側,聽老太君這麼一問,正打算回應時,便聽都蝶引輕聲回答著——

  「以往父母尚在時,曾聽父母提起這戲裡說的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說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過是份逍遙自得。」她呢喃著,神色有些嚮往又有些悲傷。  

     看似如此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參透又能做到的,又有幾人?皇上能放下權勢財富,卻放不下那份痴。

  而她,放不下他的情深。

  老太君看著她半晌,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竟能將一出艱深的古戲看得如此通透,三言兩語便能點出真髓。

  「瞧你說到哪去了?這戲……」張氏話說到一半,便見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聲。

  「都丫頭,要是依你所見,究竟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當年初聽古劇,卻不解其意而朝母親追問的少女,那般執拗,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求個明白不可。

  「老太君,這喻境只能說若是莊周夢蝶乃是莊周之幸,若是蝶夢莊周乃是蝶之不幸,意指莊周夢想著如蝶般自由,也可說但凡是人,多少都是懷抱如此心思的。」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對。「人生在世最學不會的便是放下,孰不知放下了,心神就能自在了。」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夠自由,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與她同守著誓言。

  他們皆非聖賢,也許,他們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尋找一份自在罷了。

  老太君怔住了,不懂一個不過才及笄的丫頭怎能有如此滄桑的見解,卻偏又一針見血地扎進她心底。

  是啊,放下,何其難,太難了……才會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紀了,還為著兒孫傷透腦筋,就怕兒孫們一個行差走錯,回首已是無路可行。

  「好……說得好極!」老太君笑著卻掩不住眸底的苦澀。「都丫頭,往後要是得閒了,便常到這兒走動吧,要是有個什麼的,差人捎封信也成的,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應一二。」

  張氏聞言,臉色刷得慘白,不敢相信母親竟當著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頭,甚至還要大嫂照應她。

  她氣得渾身發顫,卻被斐泱輕扯著袖角,要她沉靜以對。

  一會,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餅,豈料在經過都蝶引身邊時,不慎將茶水給灑在她的裙擺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都蝶引淡瞅了眼,知曉該來的還是避不了,淡噙笑意安撫那丫鬟。「不礙事,不過是裙擺罷了。」

  「這怎成?一會還要開宴,弄髒了裙擺怎麼像樣?」張氏隨即起身將都蝶引給扶起,對著在後頭伺候的彌冬道:「你去馬車那兒拿件二姑娘備用的裙子。」

  彌冬不由看了都蝶引一眼,直覺這也未免太巧合,可都蝶引一個眼神,還是教她乖乖離去。

  「母親,我先帶蝶引到內院裡候著,一會換了裙子便來。」張氏恭敬地道。

  老太君神色冷肅地盯著她,她乾脆把臉一垂,直接拉著都蝶引離開。

  而張氏一走,斐泱斐潔姊妹,甚至幾名交好的官夫人也跟著離去。

  老太君重重地嘆了口氣,氣若遊絲地道:「老大媳婦去瞧瞧吧,別讓她們鬧出事。」

  「媳婦明白。」杜氏應承下來,一起身也跟著嘆了口氣。

  她這個小姑子怎麼就不能消停些?今日是母親七十大壽,可是她哪是開心地替母親祝賀?從頭到尾都將心思擺在都丫頭身上,只想著要怎麼讓人難堪!

*             *             *

  靶場上,一群武職子弟正在大顯身手,然而烏玄度卻是興致缺缺,不在列上。

  「怎不過去試試身手?我舅舅可是大手筆地添彩頭呢。」斐澈走來,熱絡地往他頸上一勾。

  「沒興趣。」烏玄度淡道。

  老太君的壽宴男女分席,女眷在花廳裡看戲,男人們則在靶場這兒射靶,由於張家子弟都是武職,就連往來官員也多是武職居多,一堆武人聚在一塊,除了舞刀弄劍、射箭騎馬還能幹麼?

  無趣。

  「怎麼,你心裡還惱著我爹不將表妹許配給你?」斐澈壓低聲地道。

  「沒有。」他並沒有非要斐有隆答允不可,因為他多的是法子。

  教他心裡不快的是她的淡漠、她的迴避,每每想起,他便得用盡氣力壓抑著體內的血氣翻湧。

  「要是沒有,你怎麼就只打了聲招呼,也不跟他攀談幾句?」他爹可是心底很不舒暢,那天被他頂撞得火氣都冒上來,如今他要是不先低頭,爹也不會睬他的。

  「沒。」

  「哪是沒事?」平常那張臉是面癱得很,可今兒個卻是冰冷得教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尤其是跟外祖母拜完壽後,那臉色更是嚇人了。

  烏玄度微露不耐。「有些差事辦得不妥罷了。」他心底明白要是不給個說辭,斐澈只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哪有什麼差事辦得不妥來著?該不會是五千下營那一樁吧?」聽說他光用蠻勁就將人給掐得屍首分離,令他聽得嚇出一身冷汗。

  就連自己都如此了,更遑論他人,現在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敷衍他。不過那些個言官可不怕,抓著這點參了他好幾回。

  「可不是。」

  「你還是悠著點吧,別將那種邊境手段使到朝中。」

  烏玄度沒應聲。哪有什麼手段,不過是他一時忘了壓抑罷了,不過不可否認成效極好,明面上他像是沒查出蛛絲馬跡,然而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兩位大人。」

  身後傳來聲響,斐澈回頭望去。「潘大人。」

  烏玄度恍若充耳不聞,依舊面無表情地瞧著那頭射靶。

  潘維見烏玄度無意搭理,倒也不以為意。「兩位大人,張恆大人說要較量騎射,不知道烏大人是否參加。」

  烏玄度眼波無溫的望了他一眼,那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神教潘維一陣心驚膽跳,連忙垂眼不敢與他對視。

  斐澈正打算緩頰時,卻見有小廝急步來到面前,低聲說了些瑣碎小事,斐澈眉頭皺了皺,拍了拍烏玄度的肩。「玄度,外祖母那兒有事,我去去就來。」話落,跟潘維打了聲招呼便跟著小廝走了。

  瞬地,現場只剩下潘維與烏玄度,原本這是潘維逮住攀談的好時機,可偏偏烏玄度身上懾人的氣壓,教他話到嘴邊卻是囁嚅了起來。

  「兩位在這裡做什麼?」

  「張大人。」潘維一見是張恆趕忙作揖。「卑職正問烏大人一會要不要較量騎射?」

  「你先去吧。」

  潘維應聲,又再度作揖才離去。

  「烏大人,聽我那妹夫說,你的騎射無人能出其右,在麓陽時,更是因為你站在馬背上,連發三箭取了敵軍大將性命,才得以凱旋歸來,這般了得的騎射,你可得讓我見識見識。」張恆正是老太君官拜京衛指揮使的大兒子張大老爺,年過半百,聲如洪鐘,目光矍鑠。

  他可是聽聞烏家六郎不學無術,在京中橫行霸道,倒沒想到去了趟麓陽,整個人就脫胎換骨了,他細細打量,想替自家閨女招婿。

  「那是斐都督謬讚,不過是在下之職罷了。」

  「是否謬讚,一會便見分曉。」

  烏玄度正忖著如何拒絕,便見有小廝來到他面前。「大人,烏經歷大人身有不適,還請過去一趟。」

  烏玄度不由微揚起眉,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跟張恆告罪后便跟著小廝走。然而才踏出靶場,便見彌冬迎面走來。

  她……出事了?  



[b|【第六章】   牽一髮動全身

  都蝶引在一幢小院落的房裡待著,她靜心地看著房裡的擺設,至於門窗她方才就瞧過了,已經被落了鎖,她根本就出不去。

  把她囚在這兒,究竟有何用意?

  這裡是張家府邸,是張氏的娘家,就算她真打算對她不利,也不可能挑在這裡,也不能使出太下作的法子……如果張氏要全身而退,就算東窗事發也能撇得一乾二淨,那麼就得將眼前的狀況演成她與人私會。

  反正打一開始,她盤算的就是要壞她清白,就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選秀進宮。

  可要壞人清白,勢必得從今日的賓客裡挑個男的引到此處,看來她是逃不了了,要是能因此讓舅舅打消讓她進宮的念頭也不錯,但要是張氏挑了個聲名狼籍的男人,對方趁機想迎娶她,這倒是麻煩。

  這天底下的人為何總是一再地重複同樣的路子?為何就不能和平共處?

  都蝶引坐在榻上好一會,起身查看是否還有能逃離之處,卻突地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說著,「就在這兒。」

  聞聲,都蝶引回頭看著房間,就連個躲藏之處都沒有,只能認命地等著來人,就在門開的瞬間——

  都蝶引秀致的杏眼圓瞠,不敢相信張氏挑中的男人竟是他。

  錯愕之餘,她定神一想,遇見的人是他,何嘗不是件好事?就算他姿態強硬地求娶,但至少能打個商量吧,況且他這人向來獨來獨往,代表他定是個性情高傲之人,想必不屑於用這種方式強娶她。

  烏玄度直瞅著她,她眨眼即逝的震驚和顯而易見的打算卻是透過雙眼,扎痛他的心。

  為何?

  擁有異能的明明是她,她不可能認不出他是誰,然而她的神情卻說明了她只想逃離他。

  難道,她真的違背了誓言,另有新歡?

  若真是如此,他算什麼?

  千年來,他歷經不斷重生,累積的記憶如山,幾乎快要將他壓垮,有時就連他都錯亂,一時忘了自己是誰,懷疑自己是誰,可因為誓言,他掐住了記憶不敢忘,可她卻放手了……他的痴戀,成了泡沫。

  「烏大人請趕緊離開吧。」都蝶引早已別開眼,就盼他依舊是個君子,別在這當頭落井下石。

  「……如果不呢?」他啞聲問著。

  「你……」都蝶引難以置信他竟然不肯,難道他真與舅母合謀?是她太高看他了?「就算你與舅母連手毀我清白,我還是不會嫁的,要真逼急了我——」

  「為何不嫁?」他話一出口,語氣平靜得教他都不能理解。

  體內有一部分的自己像是要衝破這個軀殼,最終會教他變成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可是因為她在,所以他還壓抑得住。

  都蝶引怔住,不懂他為何執著問這一點。

  「有心儀之人?」他又問。

  「對,我已心有所屬,請成全。」不管怎樣,他都是她的恩人,她不願傷害他,可姻緣是不能強求的,誰都不能讓她低頭。

  烏玄度黑眸微瞇起,帶著幾分癲狂幾分清醒,像是抗拒亦是壓抑。儘管他面無表情,可對都蝶引而言,她幾乎快要被漫天的妖氣給逼吐,痛苦地按著額角,是打從心底怕了他。

  她的反應看在他的眼裡,彷彿與他共處一室都痛苦,心思一亂,體內力量就快要失衡,此時敏銳的感官感覺到空氣中的波動,令他想也沒想地抬手揮開了從身後射來的箭。

  眨眼功夫,折斷的箭掉落在地,都蝶引才後知後覺發現有人行兇。

  「待在這兒。」烏玄度吸了口氣,踏出房關上了門,循著方向而去。

  都蝶引愣在原地,卻思不透方才那一箭欲殺的到底是誰。

  張氏……不致於買兇吧!

  正忖著,門板再次被推開,還沒抬眼便聽見有人喳呼著,「唉唷,都姑娘怎會與男人在這兒私會,方才那男人是神機營提督烏大人吧。」

  都蝶引抬眼,見是那位潘夫人,再見後頭跟著張氏母女和其他幾位官夫人,像是一個個來見證她與人私會似的。

  她撇唇冷笑了下,指著地上折斷的箭道:「潘夫人有所誤解,烏大人是尋剌客而來的,瞧,這兒有枝斷掉的箭,還請舅母趕緊稟報張大人,處理此事。」

  眾人見地上有枝斷掉的箭莫不交頭接耳了起來,就連張氏都覺得古怪,但可不能就這樣教她轉移了話題。

  「這兒離靶場近,許是有人脫靶射來的,倒是你——」

  「小姑子說的是什麼話,靶場在這院落後頭,是要如何脫靶射到這兒來?」而後趕到的杜氏神色凜然,走近都蝶引低聲問:「都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烏大人似乎遭到暗算,所以一路追到這兒,以為有人躲在屋裡,與我碰了面之後,這箭從他身後的方向射來,幸得他手腳矯健才沒傷著,方才他又追了出去。」都蝶引話裡虛實摻半,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是說謊。

  張氏再荒唐也不可能買兇,那箭分明是針對烏玄度而來。

  杜氏聞言,隨即召來丫鬟通知張恆,要立刻徹查此事,畢竟今兒個是老太君壽宴,絕不允鬧出任何事來。

  不一會,張恆來到小院落外,杜氏趕忙將都蝶引所說一事道出。

  張恆聽完,濃眉攢緊著,正要女眷們暫時進屋裡避著時,突見兒子飛步奔來,高聲喊著:「爹,不好了,馬兒發狂了。」

  「你說什麼?!」

  「爹,方才正要比試騎射,剛把馬牽來,卻突然有兩匹馬像是發瘋般地疾奔踢踏,無人敢靠近,靶場那兒現在都亂成一團了。」

  張恆聽完,急著要回靶場,卻見有人不斷地朝這頭跑來,後頭果真有馬匹追著,那模樣確實透著古怪。

  「套繩!快,趕緊拿套繩還有劍!」

  就在張恆喊叫時,馬兒已近在十幾尺外,一乾女眷嚇得全都躲進房裡,而本在屋內的都蝶引卻不知被誰給推得踉蹌,跌撲在門外。

  她回頭,門板已經闔上,欲起身時,就聽見——

  「快閃開,快!」

  她心頭一顫,一抬眼,只見馬兒衝進小院落裡,張恆試著要擋,然而他手上什麼都沒有,馬又像是發狂一般,哪怕面前有人,足蹄依舊不停,眼見要踹上張恆,還是他兒子眼明手快地將他拉開。

  可這一拉開,馬就直搗黃龍,朝都蝶引而去。

  她瞠圓了眼,壓根沒法子移動步子,眼見馬兒抬起的前腳要往她身上踩下,一道身影卻突地疾衝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往旁滾了幾圈。

  待止住了滾勢,都蝶引頭昏眼花地張眼,見是烏玄度緊抱住自己,他身上一股腥臭腐爛氣息催得她欲嘔,想也沒想地將他推開。

  本在觀察馬兒的烏玄度突地一震,黑暗無光的眸直睇著她,體內血液彷似逆沖了上來。

  推他?她竟推開他?!

  「玄度,小心!」聞訊趕來的斐澈拔聲喊著。

  「你這輩子休想逃離我。」烏玄度在她耳邊咬牙低喃著,隨即起身,翻身躍落在馬背上,用肘臂架在馬頸上,一使勁便聽喀哧一聲,發狂的馬隨即軟倒在地。  

  不過眨眼功夫,便讓失控的馬倒下,讓眾人驚詫不已。

  一會人全都圍了過來,至於烏玄度對張恆說什麼,都蝶引壓根沒聽分明,她的耳朵裡只不斷地回蕩他霸道的宣言。

  不……她絕不跟這人扯上關係!

  她不是厭惡,而是打從內心的恐懼,不只是因為他快要入魔,更因為他決意得到她的強硬。

  老太君的壽宴準時開席,幾名在場的女眷回到了席上,絕口不提方才發生的事,乃是因為張恆下了封口令,氣得張氏不滿卻又不得張揚,明明這事就已經辦得妥妥的了,偏又不准旁人說出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見都蝶引和張氏母女一道回來,劉氏瞧她臉色慘白,便挽著她低聲問著。

  方才她一時不察教人給調開,一回頭都蝶引人就不見了,連上哪都不曉得。

  「表嫂,我沒事。」她搖了搖頭,示意劉氏別再多問。

  今兒個實在是發生太多事,家宅內醜和官場爭鬥全都混在一塊,可最讓她憂心的是那個男人,他那雙幽深的眸像是要將她吞噬,彷彿她再也逃不開。

  至於男客那頭,幾個在靶場的官員全都聚在小院落的廳裡,由張恆和其子一一詢問,釐清始末。

  「所以,你是逮著了射箭的人?」書房一隅,斐澈壓低聲地問。

  「嗯。」烏玄度意興闌珊地應了聲。

  「可問清楚底細了?」

  「不急,待張大人那兒問明白了再一併談。」烏玄度不耐地起身,見斐澈又跟上,回頭,眸色冷沉像把利刃,劃開兩人的距離,無心再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他煩,非常煩躁,他需要一點時間壓抑自己。

  「你到底是怎麼著?事不正在查了,還這般心浮氣躁?」斐澈撇了撇唇,不再向前,他很清楚當烏玄度這般看人時,代表他的耐性告罄。

  烏玄度沒回應,看向外頭潑墨般的天色,暗沉得不見星月,一望無際的天空蕩蕩的,一如他被傷透的心。

  她推開他……她說,她心有所屬……

  終於找到她了,可事實卻是如此不堪,他的執著變得可笑,只剩他一廂情願地追求著,而她早已將他割捨。

  這千年來,確定了自己擁有不斷重生的命運,為了累積更強大的力量,他吞食魑魅魍魎。他是如此地堅定,哪怕體內妖氣企圖模糊他的心志,不斷的重生混亂了他的記憶,他卻無一刻將她遺忘,一心尋找。

  如今,她卻不要他了。

  他笑了,抹在唇角的滿是自虐的血腥味。

  折磨,自找罪受。

  這份折磨到底要如何解脫?這千年來他一直找不到盡頭,找不到是苦,找得到更苦,她的捨棄,將他全盤否定了。

  但是,要他放手?

  辦不到。

  她的要與不要之間,無關他的折不折磨,既然一樣是苦一樣是痛,那就陪他一起痛一起苦,囚著她禁著她,一起沉淪吧。

  「玄度?」斐澈低聲喚著。

  如果他夠聰明,這當頭就該離烏玄度遠一點,可是他眸底的悲傷讓他無法丟下他不管。他識得的烏玄度是冰冷無溫的,彷彿天大的事他都不為所動,再苦再難他的眼總是透露著永不摧折的堅毅,可如今他像是迷惘了。

  烏玄度置若罔聞,任憑思念如刃,一片片地剮下他的心。

  斐澈見狀也不敢再擾他,抬眼望著另一頭,張恆正在質問著府裡的下人,藉此抽絲剝繭地查事,府裡的下人來來去去,過了好半晌,終於告了段落。

  張恆啟聲道:「烏提督。」

  斐澈趕緊拍拍烏玄度的肩。烏玄度頂著生人勿近的面癱臉望去,徐步朝張恆走去。「張大人,已有結果?」

  「我問過府裡的下人和馬廄的小廝,已抓出了可疑之人。」張恆說著,指著跪在面前的年輕男子。「他招認了,這個男人叫李二,是城裡的地痞,說是有個人給了他一包藥,讓他混進府裡,摻在馬的飼料裡。」

  烏玄度態度有些漫不經心,淡掃著尚留在廳裡的幾個官員,裡頭泰半的人他都不識得,但斐澈幫他介紹過,所以一個個的底細,他大略是清楚的。

  「張大人,今日要騎射助興是原本就準備的嗎?」

  「嗯,一般武官人家開席之前的餘興節目大略都是如此。」武官人家要不舞刀弄劍,難不成要他們提筆作詩,附庸風雅?

  烏玄度輕應了聲,便問著李二。「我問你,你將毒撒在哪裡?」

  「回大人的話,小的就撒在飼料盆裡。」

  「那時飼料盆裡裝了什麼?」

  這話一問出口,幾個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為何問得如此巨細靡遺,況且盆裡裝了什麼重要嗎?

  「……牧草。」李二頓了下才道。

  「你的藥是粉還是湯?」烏玄度面無表情地問著,彷似問得沒勁卻又不得不問。

  「烏大人也真是有趣,方才不是說了有人給他一包藥?」潘維好笑道。

  烏玄度踩也不睬他,徑自等著李二回答。

  幾乎是不假思索,李二道:「是粉,白色的粉。」

  「張大人,煩請你派人去馬廄瞧瞧飼料盆裡裝了什麼,順便讓人驗驗毒,瞧那飼料盆是否有毒。」烏玄度一臉乏味地道。

  然,他話一出口,李二的神情隨即一變,潘維接著道:「烏大人,咱們現在該追查的應該是到底哪個男人將藥給了李二,而對方又是什麼居心吧。」

  「張大人意下如何?」烏玄度徑自問著。

  站在張恆身旁的斐有隆輕點著頭,張恆便手一擺,身邊的隨侍立刻領命而去。

  「好端端的,結果卻出了這事。」潘維瞧著那人離去的身影叨念了幾句,又道:「張大人,要不咱們先到席上吃點東西,否則這當頭大夥都餓了。」

  「今兒個扣住你等幾個人,我心裡也過意不去,但為了査個水落石出,也只能請諸位海涵了。」

  張恆拱手作揖,現場幾個官員一一回應,認同他的說法,畢竟今日在張府鬧出了事,不查清楚,他們一個個都有嫌疑,往後要是見面了,誰的心底沒有疙瘩?

  潘維見狀,只能悻悻然地退到一旁,閒散地打量小院落的廳房,就見烏玄度對著斐澈咬了耳朵,斐澈隨即快步往外而去。

  不一會,張恆派去的隨從回來了。

  「回大人的話,飼料盆裡並沒驗出毒,其他馬兒也無異狀,只有一盆飼料裡牧草多了些,許是外頭那匹馬兒的飼料。」

  張恆聞言,和身旁的斐有隆交換了個眼神。

  「我問你,馬廄在何處?」張恆沉聲問著,只因他已聽出端倪。

  莫怪皇上會讓烏玄度接掌神機營還自立刑司,全因他心細如髮,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

  「就、就在靶場西邊啊。」李二本是吞吞吐吐,然一瞧見潘維的眼色便立即大聲喊道:「大人,是那個男人要我這麼做的,其餘的我什麼都不知情,大人要查案得去找那個男人啊!」

  烏玄度蹲下身,不耐地抓住他一根指頭。「聽好了,我不問第二次,直接告訴我,在場者是否有你的同夥?」 

        「大人,哪裡有什麼同夥,我根本……啊!」

  一聲慘烈的哀嚎聲後是聲響亮的骨斷聲,教在場所有人都神色一怔,沒想到他竟當場刑求。

  烏玄度壓根沒打算放過,抓了另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當場折斷,接著是第三根手指——

  「是潘大人、潘大人……」李二氣若遊絲地喊著。

  被點名的潘維立刻低斥道:「你不要含血噴人,這事根本與我無關!你……不會是與誰同夥,故意栽贓我的吧!」

  「不要再折了……真的是潘大人……」李二滿臉蒼白,冷汗密布。

  「你!」

  正巧,斐澈已從外頭走來,後頭兩個小廝架了個手腳被捆綁住的男人。

  「玄度,是這人吧?」斐澈一進廳便問著。

  烏玄度起身望去。「是。」他像拎小雞般地將人給拽進廳裡,抽掉了那人嘴巴裡的布,便問:「誰讓你對我行兇?」

  「行兇?」張恆吸了口氣,怒聲問:「莫非就是他朝你射箭的?」

  「嗯,他讓我給逮著了,捆在園子裡。」烏玄度輕描淡寫帶過,只因教他覺得兇險的是當他回到小院落時,瞧見了差點死在馬下的都蝶引。「之前我就逼問過了,他也言明了是潘大人所為……張大人,今日赴宴的潘姓大人有幾個呢?」

  話落,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潘維。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個小小的兵馬司豈可能會以下犯上?大人,我是被栽贓的,有人故意栽贓我的。」潘維不住地乾笑著,一雙眼不安份地尋找逃脫之處,可偏偏門邊窗口都站了人,一屋子的武官,他哪打得過?

  「來人,將潘維給我押下去!」張恆怒不可遏地吼道:「將他送進刑部,我要知道他如何膽敢對付我張家!」

  幾個隨從上前要押人,卻見烏玄度懶懶擺了擺手。「張大人,這事恐怕是因我而起,這事我得先跟你告罪。」

  「怎說?」

  「這事很明顯是沖著我來,但也許有人盤算得好,打算一箭數鵰。」說著,烏玄度指向外頭倒地的馬,問著潘維,「潘大人,只要你能告訴我,是誰給你烈火駒帶進張府,那麼……我就不逼供了。」

  潘維臉色變了變,沒料到他竟一眼就認出烈火駒。

  「烈火駒?這……」張恆定睛仔細一瞧,就著廊簷下的燈火,瞧見了那馬耳邊的紅,心頭不禁一顫。

  斐有隆不由低聲對張恆道:「有人要暗算玄度,順便清算舅子,只要這事一鬧開,一旦查出烈火駒出現在這兒,舅子就百口莫辯了。」

  他們自然清楚烈火駒是外族上貢的馬,是皇上養在五千下營的,皇上壓根沒賞賜過誰,誰手上有烈火駒,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輕則滿門抄斬,重則株連九族……只能說背後策謀之人歹毒可恨。

  張恆聽完,一把揪住了潘維。「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張大人,你不能光聽烏大人片面之詞就認定是我,你瞧,這兩人分明都是被刑求後認罪的,天曉得是不是烏大人自謀自策的?!」潘維認定了沒有證據,誰都辦不了他。

  「打你今兒個來,我就覺得古怪,今日家母壽宴,只請自家人,你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就夠叫人起疑的了。」

  「大人此言差矣,今兒個老太君壽宴是烏經歷之妻要內子前來,而內子心想大夥都是成雙成對,故才邀請我同行,若大人認為我有問題,那麼邀請之人豈不是得好生查查?」

  「你!」別說張恆,就連斐有隆也快冒火了。

  他沒想到竟是大女兒邀請潘家夫婦前來,竟惹出這事端,要真要細查的話,就連大女兒夫婦也會受到牽連!

  潘維見兩位的神色各異,心底更安穩了。

  就說了,這著棋是使得天衣無縫,真要查他,那就拖幾個一道下水,不信他們毫不在意。

  烏玄度無聲哼笑著,走到兩人面前,拉開了張恆的手。「兩位大人,把他交給我吧,明日早朝前,我會讓他說出實話。」

  「烏大人,要真查下去,說不準你大哥也脫不了關係,你真要查?」

  「查,為何不查?」烏玄度面無表情地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查神機營時,就連族人都沒放過?」

  對他而言,烏家不是他的家,烏家人更不是他的家人,他有什麼不能放膽查?

  潘維傻眼地瞅著他,忙道:「烏大人,我可不隸屬神機營,你無權審理!」

  「怎會?我正在查五千下營烈火駒短少一案,現在你手上有一匹烈火駒,你是關鍵人物,我為何不能審理?」

  「等等、等等。」見烏玄度毫不念手足情真要查,斐有隆趕忙出聲,將他拉到廳外。

  「玄度,這事得要從長計議,一個不經心連你大哥都會出事。」

  「那就出事吧,讓他學聰明一點,又或者是……他乾脆別當官了,省得老是惹禍上身。」他還沒說烏玄廣上回特地在馮家酒樓訂了雅房,讓烏玄斗逼他在那兒碰頭的事,烏玄廣腦袋要是機伶點,就不會傻得聽信旁人的話,中了旁人的計。

  「玄度,這事不是這麼說的,要是……」

  「斐都督,這事如果不查,明兒個定會有人上張家查烈火駒一事,屆時就無法還張大人清白,你說,現在該不該查?」他若是幕後之人,絕不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畢竟京衛指揮使一職實是太誘人了,是不?

  斐有隆不禁頹了肩,看向舅子,心裡清楚要是烈火駒沒處理好,張家非但滿門抄斬,就連斐家都會有事的。

  「還有,斐都督還是管理好後宅吧,今兒個我讓人給誘到這院落撞見都姑娘時,尊夫人及千金都在一旁候著,還有,斐都督不認為那射箭之人的時機未免抓得太好,彷彿就在這兒久候多時?」烏玄度壓低聲嗓道。

  斐有隆愈聽心底愈涼,背上冷汗涔涔。他可以猜想張氏是為了阻止蝶引入宮,所以刻意想撮合烏玄度與蝶引,但那射箭之人呢?他不認為髮妻會歹毒至此,可大女兒與潘夫人本是姊妹淘,要是互通消息,讓潘大人得知,再藉由潘大人背後的幕後黑手刻意策謀……

  這對母女!他平常就三令五申一再告誡,為何都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斐都督既然無法護都姑娘周全,那麼就交給我吧。」不管她如何負他,他還是盼她安好,迫不及待想將她囚在身邊。

  「你……就跟你說她已經有婚約!」斐有隆回過神,簡直要跳腳。

  好不容易前幾日有大臣連奏求皇上選秀,皇上雖沒一口答允,可也收下奏書,這就代表皇上是有意願的,他怎能在這當頭功虧一簣!

  「那又如何?」

  當他說要,他就是要定了!

  當晚,潘維就教烏玄度給押進了神機營刑司裡,一刻鐘都不到,潘維就全數招認,只可惜,他認罪得晚,硬是廢了一條腿。

  那日在五千下營裡,烏玄度的殘虐事跡雖是往外傳,但那群怕死的官吏不敢自曝他,卻知曉實情,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將計就計。  

  他在引君入甕,而有時後宅裡的鬥爭總能幫上不少忙,不枉他刻意在都督府裡放出流言,引得張氏母女動手。

  早朝之後,他求見皇上,將昨晚的事說過一遍,當然,斐泱與潘夫人間的串謀也一併上呈,如此才能佐證潘維的消息是從何得知,又是如何得到先機佈下這一局,陷害忠良又一併暗算他。

  「……烏卿,若是需要人手,朕允你動用神機營的營兵。」藺少淵聽完,真覺得自個兒慧眼識英雄,竟得到如此人才。

  他不查火器,反而先逮五千下營,這點怕是滿朝文武都想不到,此招揪出不少二品以上的官員,也一併揪出昨晚行兇的幕後主使,要說是殺雞儆猴,這一招也幾乎是殺到見骨了,就怕他已經成了眾臣的眼中釘,得好生保護才成,他可不認為他還找得到下一個烏玄度。

  「謝皇上,但臣斗膽,想跟皇上討份恩典。」

  「關於烏玄廣?」他以為他想替他大哥開脫其罪,可事實上這事八字沒一撇,要說沒事,也真的沒事,他自個兒作主便成,哪裡需要討恩典?

  「不,臣是希望皇上能為臣指婚。」烏玄度說時已經單膝跪下。

  「指婚?」在他已經躍至浪頭風尖的時候?

  「臣心儀西軍都督外甥女都蝶引已久,求皇上指婚。」

  藺少淵直睇著他,長指在案上輕敲了兩下。「朕允你。」雖說他不認為像他這樣的男人會心繫在一個姑娘身上,偏他的眼神恁地堅毅,像是非卿莫娶,教他不禁好奇那都蝶引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

  「謝皇上。」

  「婚期呢?」

  烏玄度起身。「下個月中。」

  藺少淵直睇著他半晌。「太趕了吧。」皇上指婚再快也要半年,他竟然只肯給對方近一個半月的時間,這嫁妝什麼的到底該如何準備?

  「整頓藏污納垢的五千下營和將牽扯在內的官員審理定罪,差不多就這些時間。」烏玄度面無表情地道。

  藺少淵聽完不禁搖頭失笑。「烏卿,真能這麼快?」想將二品以上的官員治罪,那可得要有十足的證據,否則一旦給了對方機會溜走,往後想再撒網,恐怕也難以上鈎了。

  他是怕烏玄度急於立功,反給對方脫逃的機會。

  「不難,畢竟已罪證確鑿。」烏玄度瞧他微揚眉似有疑惑,便又道:「皇上,臣一得知私佔烈火駒的官員名單後,便已派人盯梢,今日的事一傳出,幾位官員必定有所動作,臣只需等著收網。」

  毀屍滅跡是最快的作法,但不管是任何處置方式,只要有人盯著,誰都逃不了。

  「好,既然烏卿已有所準備,朕自然成全所願,不等明日早朝,一會朕就下旨意送到西軍都督府。」

  「多謝皇上。」

  他說了,他多的是法子,斐有隆再不肯,也無法抗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11:16 PM 編輯

【第七章】   指婚聖旨到

  西軍都督府裡,一道聖旨落下,猶如平地一聲雷。

  別說張氏,就連接旨的斐有隆都被聖旨的內容給驚嚇得說不出話,再見手邊的犀牛角軸的玉帛誥書,他眼瞪得老大,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份誥書,張氏也不敢碰,只敢站在桌邊瞧著,可上頭明明確確寫著被封一品誥命夫人的是都蝶引……天底下怎有這種事?!

  「老爺,怎會有未出閣的姑娘封一品夫人的?」她聽都沒聽過這種事!

  斐有隆也半晌不出聲,只因聖旨裡除了皇上將蝶引指婚給了烏玄度外,婚期竟訂在下個月中,兒戲般的荒唐,教他怎麼也說不出話。

  「爹,聽說來了聖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斐澈剛從營裡回來,大步踏進書房,就見爹娘神色錯愕,像是瞧見了多麼難以置信的事。「不會是跟昨兒個的事有關吧。」

  斐澈心急地走向前,探頭瞧著還握在斐有隆手裡的聖旨內容,一雙大眼眨了眨,大笑道:「好他個烏玄度,竟然跟皇上要求指婚!」

  「這有什麼好笑的?!」斐有隆像是從深淵裡清醒,劈頭就罵。

  他等待多年,竟然因為烏玄度計劃一夕破滅,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蝶引可是帝后之命,怎能落在他的手中!

  斐澈撓了撓臉,收斂了笑意。「爹,玄度也沒什麼不好,你不是也很看重他?眼下不過是換了個人嫁給他,對咱們來說壓根沒損失呀。」他那妹子是絕無可能入玄度的眼,如今他看上了蝶引,不是皆大歡喜嗎?兩家依舊可以密切往來,有必要為此氣得吹鬍子瞪眼?

  儘管他不清楚父親究竟為蝶引謀了什麼樣的婚約,但依蝶引的身分能嫁進二品提督府裡,這也算是極大的福份了,想要再攀高,幾乎是不可能了。

  「你又懂什麼?」斐有隆驀地站起身,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我要面聖,我要求皇上撤了這門指婚!」

  斐澈與張氏聞言,都趕忙拉住他。

  「爹,你別胡塗了,皇上都下旨了,你真要皇上撤了指婚,這不是打了皇上的臉?!」斐澈趕忙相勸,就怕父親莽撞行事。「要是衝撞了皇上,再加上昨兒個的事,咱們一家子還能好過嗎?」

  今兒個一早,他就進宮找烏玄度想問昨兒個的事究竟如何處置,可他人不在神機營衙門,他正等著晚點再去問清楚。

  「是啊,老爺,你冷靜一點,你瞧,蝶引都還沒出閣,那封誥的文書都先送來了,這不是意味著蝶引非嫁不可?」張氏直揪著他,怕他真的一路衝出府,屆時斐家就要被抄了!就說了那都蝶引根本就是個災星,剋死了雙親,如今還禍害斐家……說什麼帝后命,我呸!

  「封誥的文書?」斐澈吶吶地道。

  「不就擺在桌上?」張氏扭頭望去。

  張氏的內心是矛盾彆扭的,她竊喜都蝶引這災星終於要出閣,可又不滿她一個孤女竟平白被封了一品夫人,往後她見著她,是不是還得給她行禮?

  斐澈繞過兩人,取起文書一瞧。「看來玄度要陞官了,將要高居一品了。」對武官來說,那已經是頂天的階了,而武官之妻向來是隨其夫的品階而封誥的。「爹,數代前的帝王也曾經在給一位邊境將軍指婚時,破格給了未婚妻封誥文書,那意味著皇上看重邊境將軍,才給其未婚妻莫大榮耀,所以我想昨兒個那件事玄度肯定是處理得宜,皇上龍心大悅之下才會破格封誥,舅舅那兒應該已是無事才對,在這種情況之下,爹要是進宮,打的不只是皇上顏面,往後怕是玄度也會和咱們家斷絕往來,何必呢?」

  斐有隆本是怒氣沖沖想進宮,可聽斐澈如此一說,心便涼了半截。

  昨兒個的事看似沒什麼大不了,可最狠毒的伎倆就是藏在大夥粗心之處,要真是縱放了,今日被抄的是張家,被波及的是斐家。然而因為烏玄度心細如髮,一眼就看出端倪,才教兩家避了禍。

  光這一點,他還得感謝他才成,自己要真的進宮求皇上撤了指婚,恐怕皇上會降罪,與烏家更是半點情份皆無了。

     可是,他的夢怎能就此碎得連渣都尋不得?思來想去,最終將炮口對準了張氏——

  「全都是因為你,昨兒個好端端的為何非得找蝶引麻煩,引得他倆見面又惹來後頭的事端,這事皇上若要追究,你和泱兒都難辭其咎!」

  張氏臉色一變,委屈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昨兒個都罵完了,今兒個還罵?「老爺,這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哪是引他們相見?分明就是烏提督對蝶引上心之事早就傳得眾人皆知,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況且昨兒個要不是烏提督在場,蝶引早就被馬給踩死了!」

  「你不說我還忘了!當初要不是你設了個局將蝶引留在馮家酒樓,會讓玄度有機會見到她,因而上心?!」說來說去,真正教他夢碎之人竟是他的枕邊人!

  「我……」張氏真是百口莫辯,暗惱他竟是新仇舊恨並罰了。「老爺,我已經知錯了,況且這事該怎麼說呢?只能說是姻緣天註定不是嗎?況且烏提督確實不差,他再三救了蝶引,一個女子能嫁此良人,這一生也就足夠了。」

  「爹,娘說的沒錯,玄度是什麼樣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曉,且他也跟我提過他確實喜歡蝶引,如今他又陞官了,往後對爹來說也是一大助力,這甥婿還差嗎?怕是姑姑黃泉底下都感激你了。」斐澈只覺得父親的反應古怪,妹子無法嫁給烏玄度,讓蝶引嫁給他,不也挺好?況且,玄度官是升定了,武職一品可說是除了皇親貴胄無人能敵了。

  斐有隆張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最終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清楚,他倆說得都對,換個方向想,玄度傾心蝶引,往後他這個舅舅有什麼請託,他也難以推卻,再者,進宮換得的富貴權勢真是好嗎?

  朝中局勢波譎雲詭,伴君側豈能鬆心?朝中暗敵不少,昨兒個就差點著了道,就算將蝶引送進宮,就怕再受寵也使不上太多力,倒不如一個烏玄度以一擋百的好用。再者皇上年紀雖輕,卻極具帝王氣勢,絕不容外戚干政和權官把政,否則就不會有先前剷除楚為黨和清算孫皇后一派的事發生了。

  思來想去,眼前的安穩最是難求,他怎會豬油蒙心還貪求更多?要真將蝶引給送進宮,說不準妹子在黃泉底下都要怨他了。

  良久,他才低聲道:「素娘,你跟媳婦好生準備蝶引出閣之事吧。」既然已是無力回天了,那就順勢而為吧。

  張氏連忙應聲,催促著兒子去跟媳婦說這事,趁著兒子離開才低聲說:「老爺,其實蝶引不能入宮也無妨,咱們還有潔兒啊,潔兒又不差,只要多學點宮中禮儀,她肯定比蝶引還要好。」

  她打的就是這個算盤,只要皇上選秀,就將女兒推去,往後她的女兒身分一高,任誰見著了都得拜,就算是一品夫人也得拜。

  斐有隆哼笑了聲,拿斜眼瞅她。「得了,潔兒那模樣進得了宮?你就不怕她那性子進了宮,衝撞龍顏,害得咱們滿門抄斬?」

  「老爺,你說哪去了?咱們潔兒……」

  斐有隆擺了擺手,無意再往下聽。「差人將蝶引喚來,這事得跟她說才成。」

  張氏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惱他壓根沒將女兒的親事擱在心上。

  等著瞧吧!

*             *             *

  都蝶引拖著腳步回攀香院,一進房就悶聲不吭地將封誥文書擱在矮几上。

  指婚?

  所以,她現在是真的無路可逃了?正如他那日警告她的,她這一輩子休想逃離他……那男人可怕又霸道,可她怕的不是他那身張狂,而是他似妖若魔的氣息,怕的是她可能真的逃不了。

  「表姑娘,烏大人是個好人,而且他三番兩次救了表姑娘,就算表姑娘不感激,也不致於厭惡吧。」隨侍在旁的彌冬忍不住問了,只因都蝶引臉上的不願表現得太明顯,彷彿要她出嫁是要逼她去死。

  都蝶引沒抬眼,淡聲道:「你是他派來的人,自然說他的好話。」

  彌冬抽了口氣,回頭看了瑞春一眼,不懂表姑娘怎會發現。

  性情較沉穩的瑞春走來,正想跟她好生解釋時,便聽她道——

  「你們下去吧。」

  彌冬和瑞春對看一眼,還是乖巧地退出房外候著。

  都蝶引無力地往床上一躺,撇唇哼笑。難猜嗎?壓根不難。這兩個丫鬟從一進府就眼巴巴地瞅著她,同樣討好的笑臉,打一開始就決意在她身邊當差,後來成了她的貼身丫鬟後更是待她盡心盡意,甚至在那日前往馮家酒樓回府時遇難,彌冬都能臨危不亂地試圖抓緊韁繩。

  尋常的丫鬟哪懂得這麼多?而且她們也不過十數日的相處,值得為主子不顧性命?想必是為了後頭的主子吧。她雖是養在深閨,但她已有幾世的記憶,更遑論她從一開始就是在後宮裡與嬪妃們斡旋,豈會連這麼點眼力都沒有。

  她只是不爭,求安逸,能避就避,不想節外生枝,可偏偏她的處境卻是越發兇險,她實在不懂那男人為何執意要她。

  封誥文書上,她受封一品夫人,是妻憑夫貴,可她根本還未出閣,豈能封誥?偏偏皇上願意為了烏玄度破格,這意味著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她這個孤女又根本幫不上他一分,既是如此,又為何執意要她,如此強求?

  如果能找出原因,也許她就能逃過一劫,可她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可她無法抗旨,不敢拖累舅舅。

  如果只剩出閣一途,那麼,她也只剩一條路能走了。

*             *             *

  翌日早朝,皇上雷厲風行,以烈火駒遭竊為由,下旨要大理寺捉拿數個二品官員問審,其牽連在內的大小官員竟高達八十七人,一時間裡朝中震蕩,人人自危,就怕又是另一波清算,更怕自己無故受人牽累,許多官員差人回府,下令府邸一律朱門緊閉,謝絕所有拜訪。西軍都督府亦然,然而這日晌午還是開了門,讓嫁出去的斐泱進門。

  「怎會有這種事?!」張氏一聽完斐泱的訴苦,整張臉都綠了。

  「娘,現在該怎麼辦?」斐泱愁著臉,如花般嬌俏的面容雖有妝點,但還是難掩頹敗氣色。

  一早管氏就上門找她,說潘維被人押進了大理寺,如果她無法保住潘維,就讓潘維咬住進張府是經她夫婦所邀,屆時他倆都逃不了。

  當場,她就跟管氏對罵撕破臉,惱潘維竟然利用她想栽贓舅舅,因而決意不幫,豈料才過一個時辰,跟在烏玄廣身旁的小廝竟跑回府,說烏玄廣被大理寺的人給押走了。

  「你……沒找烏家的人問問?」

  「烏家沒半個當官的!隔房的全都是些芝麻小官,有什麼用?」平常她視隔房那些個妯娌為無物,從來就沒打算往來,不想讓她們沾自己的光,如今自己還得去拜託她們,她是怎麼也拉不下這張臉。

  「烏玄度啊。」  

  斐泱聽了,只是更用力地皺緊了眉。「娘,行不通的,打他從麓陽回來就不曾到他大哥府上作客,就連一道吃頓飯都不肯,他不會幫的。」說到最後,不禁埋怨了起來。「說來他也真過分,明知道這事這麼辦會連累我跟他大哥,他卻還是這麼做……分明是在報復我。」

  當年是她要烏玄廣將專愛惹是生非的烏玄度給丟到麓陽,也盤算著他一去不回,她就能趁機收了他那房僅餘的房產田地,誰知道他不但活著,還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紅人,他大哥幾次想挽回手足之情,他卻是絲毫不領情。

  哼,不要就不要,誰稀罕了!

  張氏自然知道當初的事,要說烏玄度挑這當頭報復,她也是信的,可是——「泱兒,話可不能這麼說,他要是不這麼辦,你舅舅可就要被牽累了,橫豎這事你急也沒用,不如等你爹回來再作打算。」

  「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也不曉得,你就冷靜冷靜,等你爹回來再處理。」

  張氏安撫著大女兒,差了婆子到廚房弄些她平常愛吃的糕餅。

  沒一會知曉斐決回府的斐潔也溜到張氏院裡,一得知烏玄廣的事,便道:「姊,你別擔心,我聽爹說有不少官員上奏要皇上選秀,這事再壓也沒幾天,屆時我入宮選秀,要是得了品階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姊夫就沒事了。」斐潔說得滿臉得意,與其說要幫烏玄廣,不如說她是在炫耀日後的榮華加身。

  斐泱白了她一眼,呿了聲。「就憑你也想成為有品階的嬪妃?」

  「姊,你別瞧不起我,咱們爹可是正二品武將,我要是進了宮,難道會連個嬪都當不成嗎?」斐潔不服氣地道。

  「說你沒見過世面,你還不信,二品官員在京城裡滿街是,有什麼了得?京裡最不乏的就是公侯之家,品階不用高,貴在那份底氣,而你……」斐泱心情不好,連嘲笑她的興致都沒有。

  「姊,你別因為自己嫁得不好就想唱衰我,你當初說親時,爹剛好犯事,所以才替你挑了個文官避險,可如今爹的聲勢是如日中天,想迎娶我的,八字不夠重,我可不要。」

  「也是,八字重一點,省得遭你刑克。」斐泱涼涼回咬一口,誰要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最恨的就是當初父親竟將她許給六品小官……她一個西軍都督府的嫡女竟下嫁烏家那種敗落貴族,心裡能不嘔嗎?!

  「娘,你看姊說那什麼話啊!」斐潔知道嘴巴上向來贏不過她,只能轉而向張氏求救。

  「好了好了,你們姊妹……」話未完,便聽見外頭婆子喊著老爺,三人趕緊起身迎接斐有隆。

  「你是為了賢婿的事回來的?」斐有隆一進房劈頭就對著斐泱道。

  「爹,你想個法子救救他吧,他跟這事根本就沒關係。」斐泱低聲央求著。

  斐有隆一坐定,神色冷肅。「我進大理寺見過賢婿了,眼下是沒什麼問題,可我擔心的是你會有事。」

  「我?」

  「潘維向大理寺供出你外祖母壽宴那日,是因為你向管氏透露了能使計將烏玄度給誘引到那小院,他才藉此佈局的。」

  斐泱聽完不禁喊冤。「爹,這真的不關我的事,那是妹妹和娘要我這麼做的!」她不過是為了破除都蝶引擁有的帝后命格,要讓她爹知道都蝶引不過就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孤女,壓根沒他想得那般貴重,可誰知道事情最後竟演變至此?

  張氏和斐潔聞言,臉色齊齊一變,暗惱她竟挑這當頭把事挑開。

  「姊,你這麼說真的很不公道,我只說了要湊合他倆,可我怎麼知道你挑了個好姊妹淘?今兒個是他們潘家夫婦栽贓你,你倒是咬住我跟娘了!」斐潔才真要喊冤,分明就是後宅一點整人的小玩意兒,誰知道會因而讓整個朝廷震蕩。

  「好了!現在是推諉卸責的時候嗎?!」斐有隆不耐地怒斥了聲。「早跟你們姊妹說過了,不要老是玩些花樣整人,如今果然惹出麻煩了!」

  斐有隆話到最後,目光森冷地落在張氏身上,惱她管教不嚴才會如此生事。

  張氏見狀,只能無奈地垂著臉認錯,只因她真的不想再進家廟了。「老爺,都是我不好,是我沒將兩個女兒教好,可眼前這事得要先解決,總不好一會讓大理寺的人上門逮女兒吧。」

  「我能有什麼法子?你以為我能把手伸進大理寺嗎?」大理寺在去年經過皇上整肅後,提用的都是自己人,絲毫不講情面,他能見到烏玄廣已經是給他幾分薄面了,還奢望他去塞潘維的嘴?

  「可如果連爹都沒法子了,女兒……」斐泱泫然欲泣地垂下臉。

  斐有隆表面上瞪著她,心裡卻是不捨。「依我看,這事是玄度負責的,可眼下我跟澈兒也不好找他說,不如你們去拜託蝶引,讓她寫封信給玄度想法子,畢竟被押進大理寺的是他的嫡親大哥,他總不能不幫。」

  「爹要我去拜託她?!」淚水明明在眸底打轉,可一聽見得去拜託都蝶引,斐泱悲愁的神情硬是被憤怒給吞噬掉。「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要不是她,今天會鬧出這些事嗎?」

  她就是個災星,打她進了斐家的門後,家裡就沒一天安生!

  她一進斐家的門,爹娘的感情就生變,再沒多久家裡就被楚為黨牽連,甚至連累她下嫁烏家,如今竟因為她惹上牢獄之災,她還不算是災星嗎!

  「你在胡說什麼?分明是你算計蝶引,如今倒是把錯算在她頭上了?我怎會生出你這種是非不分的女兒!」

  斐有隆作勢要打,張氏趕忙拉住他的手,泫然欲泣地道:「老爺,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可如今女兒有難,咱們得先幫她度過這一坎。」

  「得,敢情還要我去找蝶引說?這像話嗎!你們母女倆捅出來的麻煩事,你們自個兒處理,我不管了!」話落,斐有隆撒手就要走人。

  斐有隆才剛踏出房門,府上總管便急奔來稟報,「大人,攝政王和攝政王妃來訪,說是上門為烏提督下聘的。」

  「嗄?」斐有隆呆住,沒料到皇上竟會要攝政王夫婦當保山,愣了一下,趕忙回頭喚著張氏。「趕緊準備一下,跟我一道去見攝政王。」

  張氏也驚嚇得不輕,回過神後,趕緊讓丫鬟婆子過來替她梳化,特地換上了一襲騰紋繡蓮的曳地裙,換了副翡玉頭面後,才趕緊跟著斐有隆朝大廳而去。

  斐泱和斐潔見狀,偷偷地跟在後頭,躲在離大廳最近的一個轉角偷覷著,遠遠的便瞧見堆在廳外滿坑滿谷的聘禮,再將目光挪向廳裡,便見豐神俊朗的攝政王和嬌柔恬淡的攝政王妃,再加上身旁兩列的王府侍衛,那一身氣派威儀,教兩人看直了眼。

  在她們眼裡像山般高的父親,此時正對攝政王夫婦哈腰作揖,正襟危坐地談論著婚事事宜,教斐泱愈瞧眼愈紅。

  憑什麼一個孤女可以莫名得到皇上的注意,甚至還遣來皇室宗親當保山?

  她能有今日,還是她湊成的呢,可憑什麼老天把最好的都給她,卻反讓她成了待罪之身? 

  她都蝶引算什麼玩意兒!

  斐潔哪裡知道姊姊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只是滿心想著,要是他日她進了宮,她的派頭肯定比攝政王妃要大,還能榮寵娘家。

  兩姊妹站在轉角各懷心思,站了快兩刻鐘也不覺累,直到爹娘親自將攝政王夫婦送到門口才蹵回。

  「呼,嚇死我了,直到現在我手還抖著呢。」張氏回到大廳時,趕忙喝了口茶壓壓驚,畢竟剛剛攝政王夫婦在場時,她連動都不敢動,更別提喝茶了。

  「沒見過世面。」斐有隆難得打趣著,其實別說她發抖,他心裡也跳得厲害。

  「我哪有機會見見世面?」她雖是誥命夫人,可她少有機會進宮,尤其當她面對的是曾經退位的太上皇,如今成了攝政王的人,誰不心底顫著。

  攝政王以往可不若現在和顏悅色,尚未退位之前,他可是暴君,整治得一眾臣子乖得像狗一樣,敢造反就是不要命。

  「就你目光淺,一開始我說要招玄度為婿時,你還嫌棄。」

  「唉,他面貌是好,可問題是他老端著張嚇人的臉,這怎能算是良配?」

  婚事談得融洽,又是如此有份量的王爺夫婦前來,可見皇上對這樁親事極為看重,不免有幾分討好烏玄度的意思,讓斐有隆心情大好,本要跟她繼續調笑兩聲,卻見兩個女兒來到廳外。

  「怎麼跑來了?」斐有隆面有不快地道。

  「爹,咱們又沒見過這般尊貴的人,想瞧瞧嘛。」斐潔撒嬌地挽著張氏。「娘,他日我要是進宮,到時候氣勢定更勝攝政王妃。」

  方才聽到爹娘交談,得知原來爹有意要招烏玄度為婿,教她心驚膽跳,她才不要那種男人。

  「放肆!你這沒規沒矩的丫頭,這話是能這麼說的?」斐有隆惱火低斥著。

  「我說真的嘛,我要是進了宮……」

  「你進什麼宮?皇上今兒個早朝上說了,他不選秀,今年不選,明年不選,後年更不會選,你死了這條心吧。」斐有隆沒好氣地道,壓根不知道小女兒到底是哪來的底氣,認為自己肯定能進宮。

  所以說,烏玄度這婚事來得正好,既然蝶引沒了機會進宮,嫁給他已是最好的選擇了。

  「咦?怎麼會這樣?」斐潔不禁哭喪著臉,像是到手的寶物碎了一地,心酸不已。

  別說斐潔難過,就連張氏得知也嘆了氣。皇后薨逝後,原以為皇上守過了皇后的孝期就該會選秀的,可卻是一年拖過一年,如今甚至言明三年內不選秀,讓一票官家千金打消進宮念頭,看來她也該準備替小女兒覓門親事了。

  可說來也挺嘔人的,老爺本是屬意烏玄度當自家女婿,可偏偏就這樣陰差陽錯讓都蝶引得了所有好處。

  「好了,別提這事,倒是方才提的那事,你們自個說去。」

  斐有隆一走,母女三人彼此對視,張氏才剛要開口,斐泱便怒喊道:「別想要我去求她,我死也不去!」

  她對都蝶引是恨進骨子裡了,還未出閣就得盡皇恩,再想她出閣後就是一品夫人,她就覺得吞不下這口氣。

  她斐泱當年可是名聞京城的才女,曾是多少公侯之家青睞的貴女,可最終歸宿竟是如此不堪,教她午夜夢回莫不痛恨自己的境遇,而如今她最瞧不起的孤女竟要踩在她頭上了,要她怎麼忍受得了。

  要她低頭,她寧可去死!

  斐潔剛得知皇上不選秀,心裡正堵得很,剛好把氣往她身上撒。「姊,這是你的事,難不成你不去卻要娘去?」

  「都別去,都別管我,就讓我去死吧!」斐泱尖喊著,轉身就要走。

  張氏趕忙拉住她安撫著。

  「潔兒,你少說兩句,你姊姊這事不好辦,怎能不管她?還有你,先沉著氣,這事一會我來說,不管怎樣她總得聽聽我這長輩的話。」

  斐泱沉著臉不語,斐潔也別開一張臭臉,張氏費了番功夫,好說歹說地才帶著兩個女兒往攀香院而去。

  都蝶引一聽瑞春通報,便趕緊讓人捲了簾子,起身迎接三人。

  「蝶引,方才攝政王夫婦前來下聘,細談了婚事事宜,將婚期訂在下個月十五,正是花好月圓的好日子。」張氏一來便揚開慈愛的笑,熱絡地牽著她的手。

  「是。」都蝶引垂著臉輕應著聲。

  「這些事我會替你張羅,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謝謝舅母。」

  「不過今兒個我來,除了這事以外,還有一件事……這事得要你幫忙才成。」張氏有些難以啟齒,可為了自家女兒,再難她也得開口。

  「能有什麼事非得要蝶引幫忙的?」都蝶引淺噙笑意,卻不正面答允。

  她想,許是跟老太君壽宴那日發生的事有關,而她唯一聯想到的只有烏玄度,所以她不想一口就答應。

  「這事只有你才幫得上忙,其實很簡單的,就是那天——」張氏將潘氏夫妻的狼子野心說過一遍,卻略過了她們牽線引烏玄度前來。「結果你表姊夫和表姊就受到了池魚之殃,潘大人記恨咱們不幫他,所以緊咬住是泱兒引他前去,如今這事大理寺正在審,你表姊夫也被押進去了,現在就怕你表姊受到牽累。」

  張氏說得真情至性,那是一個母親為女兒擔憂的真實性情。

  可是,看在都蝶引眼裡,感動不了她。她不惡亦不善,純粹認為她們不過是自食惡果,如今卻還要她這遭害之人出手相助,是不是有點好笑?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遭,她今天不會被迫嫁人,愈是往深處想,心裡便會怨,而她只是懶得去怨罷了。

  「蝶引,我娘跟你說話呢,你這樣悶不吭聲的是怎樣?」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斐潔語氣不快地責問著。「不會是要拿喬了?你能嫁給烏提督,還是托咱們的福,要不憑你一個孤女,怎可能成了誥命夫人,說到底,你還要感謝咱們。」

  都蝶引無力地閉了閉眼,連與人鬥的心思都乏。「二表姊,這朝政上的事要我怎麼幫呢?不如請舅舅或表哥去探探吧。」

  「你這是在裝蒜不成?方才我娘都說了這事是經了烏提督的手,如今你是他的未婚妻,只要你跟他說一句話,不就得了?」

  「二表姊,憑什麼我一句話,他就非聽不可?」雖說有了婚約,未婚夫妻在成親前碰頭並不算出格,但這作法還是會引人側目,她不懂,舅母也該懂吧。

  「他喜歡你,自然會聽你的。」儘管斐潔不知道烏玄度是喜歡她什麼,但他會主動跟爹提婚事,那就代表他必定是喜歡她的。

  「二表姊,在宮中,後宮不得干政,在民間,後宅不得越權,難道二表姊不懂嗎?」再者,她並不認為烏玄度會因為她一句話而改變什麼。

  「你在胡說什麼?男人專聽枕頭風的!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要嫁人了就拿喬,你將來所擁有的都是我斐家給你的,你不過是我們斐家養的孤女,身分再高也一樣是斐家收留的孤女!」 

        都蝶引眉頭微皺,話還沒說,房外倒是傳來杜氏的聲響,「唉唷,這是誰家未出閣的千金在聊什麼枕頭風?這話傳出去,這閨女還要不要嫁?」

  張氏聞聲,趕忙迎了出去,熱絡地喊了聲大嫂。

  可惜,杜氏壓根不領情,徑自進了都蝶引的房,回頭環顧張氏母女三人。「這是怎麼著?欺負人家孤女無人可靠,母女三人進了房不把人當人看了?」

  「大嫂誤會了,我是有事拜託蝶引,潔兒只是一時把話說重了而已。」張氏餘光瞥見斐潔又要出聲,趕忙扯著她,怕她又生事。

  「左一聲斐家收留的孤女,右一聲斐家養的孤女,這恩情真是浩瀚,真不知道該怎麼還了,是不?所以你們便要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代替你們去跟烏提督求情,讓他想方設法堵了潘大人的嘴?」她在外頭聽了好一會,實是忍無可忍了才出聲。

  「不是,只是要她寫封信……」

  「人家還未出嫁就先讓她欠下一份情,待她嫁人後,她還能抬頭挺胸與夫君同起同坐嗎?」到底有沒有好生想想後果,還是對她們來說,都蝶引的死活跟她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大嫂說哪去了,夫妻之間哪有欠不欠的說法?」張氏說到最後,臉已經有點垮,笑意早已掛不住。

  「誰說沒有?若是當初你先欠了妹夫一份情再出閣,你在這裡還能有底氣嗎?不怕就此惹丈夫嫌嗎?」

  張氏被堵得無話可說,惡火便冒了出來。「大嫂說的有理,可今兒個在這兒說的是斐家的事,大嫂突來乍到的,未免將手伸得太長了點?橫豎蝶引往後和烏提督是夫妻,與我斐家也算是一家子,替自家人出力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杜氏見她冒火,不禁掩嘴低笑。「小姑子,今兒個我來是奉老太君的意思,因為老太君怕你們母女三個欺壓都丫頭,所以讓我過來探探,只是方才我和夫君先去了提督府,如今……烏提督,不知道你認不認為替自家人出力是天經地義?」

  「……不認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4:22 PM 編輯

【第八章】   等待千年的婚禮

  外頭突然傳來烏玄度的沉嗓,張氏登時嚇得面無血色,一直默不吭聲的斐泱更是氣惱舅母將人帶到外頭也不說一聲,分明是胳臂往外彎,挖坑給她們跳!

  「這樣吧,他人就在外頭,你們不如直接求他就好,畢竟大姑娘可是他的大嫂。」杜氏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口吻笑說著。

  去拜訪了烏提督之後,知道他想見都丫頭,但畢竟不便,而她和夫婿為了感謝他的相助,便親自領他過來,如此相見也就不出格,誰知道一到院落外便聽見裡頭的交談,實在是教人氣不過。

  張氏不知所措地看向斐泱,只見斐泱咬了咬唇,目光狠毒地瞪向都蝶引,彷彿將今日這一筆全都記在她頭上。

  「娘,咱們走。」

  她悻悻然地拉著張氏和斐潔掉頭就走,走到外頭瞪了烏玄度的面癱臉一眼。「你要是不肯救你大哥,我也無話可說!」

  烏玄度垂斂眼睫,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他就是不肯救,故意教她膽顫心驚、行臥不安,誰要她欺了他的人?

  若非她們惡意牽線引都蝶引到小院,又怎會讓她歷經兇險?他呢,是個有仇必報的人,該討的該要的都不會放過。

  屋裡,杜氏安慰著都蝶引,將老太君贈與的一套頭面交給她。

  「舅母,這禮太重了。」都蝶引打開一瞧,見是一套罕見的碧璽頭面,知道這是出自宮中且極具紀念意味的首飾。

  「是啊,我瞧著都吃味了,可一則你與老太君投緣,二則因為你未來的夫婿救了張府上下,這點禮給的壓根都不重。」她很貪,恨不得將老太君的家底都搬進私庫裡,可她更清楚的是,金山銀山都抵不過一份恩情。

  「舅母,我還沒出閣,還不是烏家的人。」她蓄意說給門外的烏玄度聽。

  杜氏聞言,不禁微揚起秀眉,壓低聲道:「都丫頭,你是對烏提督有不滿嗎?」

  「……我不喜歡他。」橫豎沒得商量了,把話說開也好。

  杜氏抓著手絹的手不禁輕壓著胸口,意外她這般恬淡的丫頭竟說出這種狠話,也不怕人家在門外尷尬。想了下,她打著圓場道:「都丫頭,夫妻都是如此的,想當初我嫁人時,跟我家那口子也是很不對盤,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慢慢磨合了,體諒彼此,尊重彼此,不喜歡的也就都喜歡了。」

  都蝶引笑意輕淺,朝她福了福身。「舅母說的是。」不管怎樣,她不能讓長輩為難,而她也太沉不住氣了,不該在這當頭將話揭開。

  「那,我就先走了。」杜氏意有所指地道。

  都蝶引輕頷首,將她送到門邊,待她一走,隨即闔上了門。

  「我想見你。」門外傳來烏玄度一貫的沉嗓。

  「成親夜就能見著了。」隔著門板,她淡漠以對。

  「你會確實出閣?」

  「你希望我抗旨?」難不成他最終的目的是要見斐家滿門抄斬?

  外頭頓了一會,才又傳來他的聲音。「你希望我救我大哥嗎?」

  都蝶引不禁覺得好笑。「那是你的大哥,該由你作主。」不是嗎?

  「一旦放過他們,待你出閣之後,必定會受她刁難。」

  都蝶引愣了下,心知他說的「她」必定是斐泱,但——「你們不是早已經分家,她頂多就是個長嫂,又能刁難我什麼?」長媳如母又如何?從沒聽過長媳能對妯娌立規矩的。

  可他這說法,彷彿他是故意讓他大哥進大理寺,藉此掣肘斐泱,削她銳氣的。

  「那麼,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又停頓了下,他才道:「這場婚事我會辦得風風光光,你就等著成為我的妻,我必定會善待你。」

  都蝶引沒吭聲,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終於鬆了口氣。

  他是個君子,打頭一次見著他時她便知曉,可那又如何?她的心給了人,無心善待另一個男人,終究只能辜負。

  翌日早朝,烏玄度以二十三歲之姿封輔國將軍,百官震驚。

  藺少淵任由一票言官跪倒殿上,獨排眾議,當殿破格授封,留下錯愕的百官,瀟灑退朝。

  殿上霎時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有人認為烏玄度已經是頂天之姿,手上又查著數件弊案,教某些官員咬牙切齒,可又有另一票官員認為授封不過是鏡花水月,畢竟誰都懂得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只待烏玄度查完了手上幾件弊案,便是一枚無用的棄子,又或者在他查辦中,一個不經心人就不見了,這也不是不可能。

  而其中,以孟家父子最為抱憾,幾次出手,總教他死裡逃生,扼腕不已。

  然而,這些風言風語隔日就隨著被押進大理寺裡的二品官員,被以欺君之罪一一抄家流放後消逝無蹤。

  不過被押進大理寺的官員也有少數幾人無罪釋放,好比烏玄廣,但一個小小經歷,無舉足輕重,也沒人放在心上。

  緊接著,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是輔國將軍烏玄度迎娶西軍都督外甥女的大喜事。  

  迎親當日,烏玄度騎著皇上贈與的烈火駒前往西軍都督府,領著花轎足足繞了京城一大圈,所經之處必有杏花飛舞,一路迎入了輔國將軍府。

  拜了堂,待全福婦人說完了吉祥話,烏玄度拿起了玉如意正欲挑起紅蓋頭時,目光落在她藏進袖內的手,思索了下,又將玉如意擱了回去。

  此舉教屋裡的丫鬟婆子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他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待我敬完酒後再掀蓋頭吧。」

  「可是大人,總得要先將蓋頭掀起,奴婢們才好先幫夫人更衣。」彌冬趕忙道。

  「我會親自服侍她。」拋下這頗帶曖昧意味話語的烏玄度,轉身就走。

  幾個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可既然主子都這麼說了,她們還能說什麼?

  「夫人,再稍等一會吧。」身為陪嫁的彌冬和瑞春來到都蝶引身邊低語著。

  都蝶引輕點著頭,藏在寬袖裡的手微鬆了下又握緊藏在掌心裡的小小扁簪。如此一來,更合她心意,畢竟這事等四下無人才好動手,不能殃及無辜。

  半個時辰後,烏玄度回房,隨即遣下丫鬟婆子,便道:「今晚外頭不留值,備上熱水即可。」

  幾個丫鬟婆子應了聲便退到房外,裡頭只餘他倆。

  烏玄度拾起擱在桌面的玉如意,徐步來到她面前。

  她垂著長睫瞅著那雙走近的烏頭靴,腳下的影子在竄動著,裡頭不知道藏了多少魑魅魍魎。她暗暗吸了口氣,握緊手中的扁簪,等著他挑起紅蓋頭。

  她微瞇起眼,心跳如擂鼓,卻不是因為成為新嫁娘的羞澀緊張,而是為了待會欲行之事而不安著。

  烏玄度直瞅著她精雕粉琢的美顏,然她始終垂著臉,臉上半點喜色皆無,彷佛彿嫁給他多麼可憎。

  體內氣息微亂,他閉了閉眼,要自己壓抑,不管她愛與不愛,他終究盼得所望,這千年來的流浪,終於來到盡頭。

  將紅蓋頭丟到一旁,他俯近她,挑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自己時,一把尖銳之物突然逼近,他眼捷手快地抓住,黑眸似潭死水般地瞅著她。

  都蝶引抽了口氣,沒料到他的動作居然這麼快,想抽回手,他卻是抓得死緊。

  他靜默無語,墨黑的眸痛縮了下,凄涼的笑意在唇角蔓延,直到他真的低笑出聲。都蝶引不解地瞅著他,見他鬆開了手,隨即抓著扁簪抵在自己的臉上,只要他稍有動作,她會立刻劃花自己的臉。

  男人啊,看上的不就是這張臉,她就毀了這張臉,教他打消碰她的念頭。

  她不能允許,絕不允許六郎哥以外的男人碰她,絕不能!

  扁簪尖銳的末端剌在她的臉頰上,只要她一使力——

  「……小十五。」

  垂斂的長睫顫了下,杏眼瞬間圓瞠。

  誰……還有誰會這樣喚她?!那一世,她名喚樂緣,兄長名喚樂盈,所以他總是喊她小十五,月圓嘛……

  「你忘了與我的誓言嗎?」

  扁簪驀地掉落在地,發出清亮聲響,她緩緩抬眼,看著那張青黑交錯,眼看著就快要入魔的俊魅容顏。

  「抑或者……你已另有所屬?」

  她顫巍巍地站起身,打量著他,看著他腳下的影子群魔鑽動,再看向他平靜卻已掀開狂滔巨浪的眸。她一張口,逸出的是無法成句的嚎叫泣聲,巨大的喜怒哀樂吞噬著她,教她怎麼也說不出話,最後只能抱著他嚎啕大哭。

  怎會如此?!她的皇上,她的六郎哥怎會變成如此?!

  烏玄度愣了下,沒料到回應他的竟是她如孩子般的嚎哭,他有些手足無措,可她的悲傷透過她的淚水沁入他的心底。

  「噓……怎哭了?你說,孟婆湯是前世的淚,流了多少淚就得喝下多少孟婆湯……不哭了,小十五,不哭了……」他不捨地將她攏進懷裡,大手輕撫著她的背。「你從不哭的……你哭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你……小十五,別哭了。」

  可他不說便罷,他愈是說,她愈是止不住淚,彷彿此時此刻只能用眼淚宣洩她累積了數世的傷悲和分離多時的凄愴。

  烏玄度被她的淚水給慌了手腳,只能抱著她坐在床上,褪去了鳳冠,去了釵簪,親吻著她烏亮如緞的髮,親吻著她的額,吻去她不斷滑落的淚,那鹹澀的滋味直教他五味雜陳。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他沙啞喃著。

  「不是……」她嗝著氣,緊揪住他。「我……現在說不出話……不是……」

  破碎斷續的一句話,穩住了他的心神,他將她緊摟入懷,緊密得像是要將她揉進體內,讓兩人再也不分離。

  等到都蝶引的泣聲漸止,烏玄度起身要幫她倒杯茶,卻發覺衣袖被她拽個死緊,彷彿回到那年她年歲還小時,每逢他要離開,她總是揪著他的袖角,眼巴巴地望著他。

  「給你倒杯茶。」他止不住笑意地道。

  「……喔。」她有些羞赧地放開手,坐在床緣等著他喂茶。

  一回頭見她微張著嘴,烏玄度不禁笑瞇總是冷厲的黑眸,如她所願的親手一口口地喂她喝茶水。

  她小時候總是如此,被他寵得快要飛上天,只要他在身邊,吃喝總賴著他。

  直到一杯茶見底,她才終於輕吁了口氣,有些羞赧地抹了抹臉才抬眼,仔細地打量著他。

  「為什麼六郎哥會變成這樣?」她噙著濃濃鼻音問著。

  烏玄度將茶杯往花架上一擱,在她身旁坐下。「說來話長。」不是他不想說,而是真不知道要從哪說起。

  「馮家酒樓的說書人,那天他說的故事,你有聽見嗎?」雖說那天他也在酒樓裡,但她無法確定他是否有聽見那個故事。

  烏玄度垂斂的長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你識得那位說書人?」雖說她的反應說明了她並非不要他,但這事還擱在心底,缺份解釋。

  「不認識,我先前還一直想找那位說書人,想知道他為何知道那些事,而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假。」她一口氣說完後才發覺不對勁,揪著他問:「六郎哥為何問我識不識得說書人?」

  烏玄度聽完確定自己真的是想岔了。「我原以為那些事是你跟他說的,而你和他互相有意,所以才會不肯認我。」

  都蝶引傻愣愣地盯著他。「我怎會識得他?一般姑娘家豈可跟個男人勾搭在一塊?何況他說的事我並不知情,尤其他說慶德皇吃了愛妃的屍首……是真的嗎?」這事太過驚悚,她初聽到時完全無法相信。

  烏玄度掀起長睫。「……差一點。」

  「……為什麼?」意思是他真有那打算?她簡直不敢相信。

  「我那時已經瘋了。」失去她,再也無法擁有她,過度震撼了他,也不知道打哪生出的想法,教他想吃了她,以為往後就不會分離……「要不是你大哥發覺阻止了我,我也許真會將你給吃了。」

  他沒有一絲悔意,更不覺有何不妥,如果真能讓她重回他的身邊,他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都蝶引傻眼地瞪著他。「你……可你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你……」  

  「樂盈教我一個法子,只要他對巡兒下咒,直到他滿二十歲,我再飲了他的血,便能時光倒回。可當我清醒時,發現我變成了另一個人,時光壓根沒倒回,而是順著走,而那時已不是鳳家天下,皇位早已易主,而我開始了不斷重生的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堆上別人的記憶,換上他人的姓名,成為另外一個人。」

  她震驚地摀著嘴,不讓尖叫聲逸出口,她作夢也想不到始作俑者竟是兄長……這是什麼

  咒法?她聽都沒聽過!

  雖說天官秘法向來是傳男不傳女,可她也從未聽過這種作法!況且就算兄長真的用了什麼咒術,也不會害他快要入魔……「六郎哥,你可知道你快要入魔了?而這絕不是我兄長的咒術引起的,你……你吞食了魑魅魍魎!」

  思來想去,這是最後的可能了!如果他連她的屍首都敢吃,他還有什麼不敢吃的?

  「嗯。」他輕應了聲。

  「為什麼?」

  烏玄度垂斂長睫,神色有些恍惚。「……因為我不斷地重生,未到死期便從一副軀殼跳到另一個軀殼,其中可能相差百年,我怕錯過你,所以我開始吞食靠近我的山魅妖靈,至少可以讓我在每個軀殼裡待到壽終再跳換另一個軀殼。」

  他沒說的是,初開始重生時,他的重生跳動得太頻繁,常是一闔一張眼間就變成另一個人,他開始錯亂,幾乎快要發狂,尋找著不再跳動重生的法子,打他一次不經意吞食了山魅,緩了他胡亂重生的命運之後,每遇魑魅魍魎,他絕不放過。

  「難道你不知道你這麼做,有一天你會反被吞噬?!」他吞食的魑魅魍魎會融進他的魂魄裡,不管他如何重生都會跟隨著,直到有一天他意識混沌時,就能一舉反客為主。

  「不會。」

  「才怪,我好幾次在你身上聞見那股腐敗味道,才會教我漠視你想逃離你,我……根本認不出你!」莫名而起的因緣,她從未細想他可能就是六郎,就因為那股入魔的氣息太懾人。

  烏玄度聞言,反倒揚起笑意。「原來如此,我心想,都抓住你的蝶了,怎麼你還認不出我?你說過,你不喝孟婆湯,這些刻在魂魄上的異能在你還擁有記憶時,會記得如何使用。而我遇見你了,確認是你了,你卻傷透我了。」

  「我……」都蝶引懊惱不已,可她又怎會知道他變成這個樣子?

  「小十五,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別推開我,我永遠都不會入魔的。」他是靠著這份痴戀撐過了千年,不讓自己被魔吞噬。

  都蝶引直睇著他,淚水還剌痛著眼,她卻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她剛剛已經哭得太多,不能再哭了。

  吸了吸氣,伸手輕撫著他的頰,她才緩緩地將自己的頰靠上。「六郎哥……你是找到我了,可你該怎麼辦?」她不會解咒,他就得要不斷地重生,在她歷經輪迴時,他會不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徹底魔化,魂魄倶散?

  「我沒想那麼多,只要能找到你就好。」他喃著,笑意如寒冬斜陽,一點一滴地映亮黑暗的眸。「只要還能擁有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對他而言,還未遇上她之前,他只是在夢中,如今只為她清醒。

  「可我想不通,為何大哥這麼做?」她從沒聽過有什麼咒術可以讓時光倒轉的,這分明是大哥騙他。

  「嗯……他討厭我吧。」

  「怎會?」她的兄長與他同齡,更曾經是皇子們伴讀,與他親如手足,要說兄長會害他,那是絕不可能的。

  「因為我搶了你,我執意要你進宮。」樂盈疼她入骨,許是恨他害死了她,所以才惡意欺騙他,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找著她了,對樂盈,他是不怨的。

  「才不會呢。」

  烏玄度但笑不語,頰輕輕摩挲著她的,享受這溫熱的懷抱,才教他覺得自己是活的,能活著真好。

  「眼前重要的是得想想怎麼解決你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魂魄裡的魑魅魍魎。」

  「會讓你難受?」

  「現在還好。」她沒聞到任何腐臭的味道,她想也許是因為兩人重逢讓他的心緒穩定下來,可這不是良久之計,人生在世總有許多意外,這個問題要是擱著,遲早會衍生出無法消彌的惡事。

  「那就不用管了。」他現在只想細細品嘗兩人重逢,誓約重結的甜美滋味。

  「怎能不管?」她抬眼直瞪著他。

  「可你能有什麼法子?」

  「我……」她不禁語塞,只因她是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不過——「說書人啊!馮家酒樓的說書人,說不準他有法子。」

  「何以見得?」聽她提起此人,教他眸色微暗。

  他可沒忘記在酒樓裡,那人對他尋釁的目光,那是種說不出的厭惡。

  「你不覺得古怪嗎?都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他是從何處知曉這些事的?不管怎樣,我總覺得可以找他探探虛實。」

  烏玄度面無表情地瞅著她,那清冷目光打量得她渾身不自在。

  「六郎哥,我是哪裡說錯了?」

  「你還記得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他淡聲問著。

  為何他的洞房花燭夜,非得一直討論另一個男人?

  都蝶引疑惑地偏著螓首,直到她察覺他身上穿的大紅喜服,才想起兩人今日成親了。

  「六郎哥,咱們成親了,而且還是用民間百姓的方式成親的呢。」當初她進宮時,雖說繁文縟節眾多,但總覺得不像成親,如今這一場倒是圓了她的夢,只可惜待在花轎裡時,她不知道他的身分,壓根沒注意他精心策劃的迎親。

  「有人不領情。」

  「六郎哥……」要在這當頭算賬了嗎?

  「不想倒罷,愈想愈是氣悶。」

  「那就別想了。」她趕忙抱住他,想藉此消他內心怒火。

  「就這樣?」

  那把冷到她頭皮發麻的沉嗓在她耳邊響起,逼迫著她羞嗔了眼,緩慢地將唇貼著他,輕柔摩挲著。

  真的是她的六郎哥,天生的傲慢霸道……也唯有她惹怒他時,他才會這般欺她。可這哪能算是她的錯?她又不是故意的。忖著,懲罰性地故意輕嚼了下他的唇,豈料他隨即張了口,舌便鑽入她的唇腔裡。

  他壓抑著情慾,輕柔地勾纏吮吻,大手滑入她的喜服底下,攫住柔軟的酥胸,教她不由輕吟了聲,羞澀地道:「六郎哥,燭火……先熄了燭火。」

  「不用。」

  「要……去熄燭火。」她羞喘著氣息,萬分堅定。

  烏玄度抬眼瞅著,唇角勾著壞心眼的笑。「不。」說話同時已經開始褪去她的衣衫,她抓東,他扯西,不管她怎麼護著,最後還是被他剝得不著寸縷,羞得她捲進被子裡。

  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他以往總是由著她的!

  她從被子裡探出頭,羞惱瞋去,卻見他已褪去了衣服,那文而不弱,武而不威的體魄隨即落在她眼裡,胸口附近那道猙獰的傷疤,教她不由伸手輕觸著。

  「這傷……是你進這軀殼前有的,還是……」  

        烏玄度攫住她的手,撫著自個兒的胸膛,啞聲喃著。「不記得了,我用這身分活了兩年,早已記不清那些事了。」

  都蝶引不由心疼著,惱自己竟然對他一無所知,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打探的,卻因為她懼怕他的氣息,所以就不聞不問。

  正自我厭惡的同時,被他攫住的手卻逐漸往下,覆在那熱燙的勃起上,羞得她滿臉通紅。

  「六郎哥……」她幾乎是低聲求饒了。

  他們曾當過一年多的夫妻,閨房裡的事她怎會不懂?只是以往他不會如此的!

  很明顯的,他是記恨她一再抗拒他,甚至睬也不睬他!但他也不該用這法子罰她,很羞人吶!

  像是逗弄夠了,也被撫慰夠了,烏玄度鬆開她的手,慢條斯理地拉著被子。

  「六郎哥,至少將床幔放下。」她羞得滿臉通紅。

  「不。」

  當被子被他一把拋到床下時,她幾乎快哭了。

  太狠、太狠了!她往後絕不會再惹火六郎哥,絕不!

  ……
 
  好半晌,都蝶引才羞惱瞪去。「你上哪學的?」

  那滿是酸味的嬌瞋,教他不由低低笑開。「宮中能學得可多了,打頭一回被你埋怨後,為了你我可是翻遍春宮圖,後來……你不也挺樂在其中。」

  都蝶引嬌俏粉顏已經紅到不能再紅,彷彿一身雪膚凝脂都染上了一層緋紅。

  「可你後來沒這麼對我過。」她懷疑這千年來令他成了老手了!

  「你肯定不依。」

  「可你現在卻這樣對我?」

  「誰要你不睬我?」

  「……」這帳不會算到天荒地老吧。「不管,你這千年來肯定到處尋花問柳,對不?!」

  她愈是懷疑他,他愈是感受被在乎,笑意不由更濃。「我光是找你就費盡心神,哪會尋花問柳?再者,依你的性子,我要是碰過其他人了,你肯定就不要我了。」當年納她為妃後,他就不曾踏進其他嬪妃的宮殿,只因他已有後,再者他只想全心全意守著她。

  「你說得很像一回事,可你從剛剛就欺負我。」不熄燭火,不給她被子,還這樣那樣……她都覺得羞得快死了。

  「嗯,犯錯不是該領罰嗎?」他笑說著。

  「我……」真是百口莫辯。

  「而我,要領賞了。」他親著她頰,翻身壓上她。

  都蝶引閉緊雙眼,感覺那發燙的烙鐵正貼近自己,極度緩慢地進入著——「你騙人,還是疼!」

  「小十五,忍忍好不?」

  「不好。」剛剛欺負她,她現在整他是剛好而已。

  他不禁笑嘆。她是被他寵壞的,只對他任性,也只對他立下生死誓言,說好了為他不哭,不喝孟婆湯。

  「小十五,明兒個再弄隻蝶給我瞧瞧吧。」

  「好。」才應了聲,後頭的話還沒說,他又進入了幾分,教她痛得抽了口氣。「你……怎麼可以……」故意引開她注意力!

  「咱們府裡有片園子,如今杏花正盛放著,咱們明兒個賞花,你弄個幾隻蝶襯襯景吧。」他在她耳邊喃著,緩慢地埋進深處。

  她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她疼著難受著,他發燙的身子偎著她,教她跟著發燙,由著他放肆地一再索取。

  這一夜,漫長無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4:49 PM 編輯

【第九章】   親密又陌生的故人

  賞花?沒有。放蝶?更不用說。

  只因這宅子的女主子還蔫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不是說了要賞花?」烏玄度擦拭著未乾的髮走到床邊。

  都蝶引抬眼瞪他,可惜因為他上身赤裸,硬是教她瞪人的功力減了幾分,粉顏緋紅地轉開眼。

  「是你說要賞花的,我沒說好。」她的六郎哥變了,昨兒個整整欺負了她一夜,甚至剛剛還抱著她共浴……

  「方才又惹火你了?方才泡澡時,我熄了燭火了。」他噙笑道。

  「……天都亮了,你熄燭火有用嗎?」不說便罷,一說她就惱火。

  「說的是,往後都不熄燭火。」

  都蝶引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懷疑自己聽見什麼。

  到底是誰將他帶壞了?

  烏玄度被她驚詫的目光給逗得低低笑開,笑聲聽在她耳裡倒沒什麼古怪,可這笑聲卻嚇壞了候在外頭等著伺候的一干婆子丫鬟。

  「我不管,往後不准如此,絕對不能。」她的六郎哥學壞了,她得要趁現在趕緊將他引回正途。

  「為何?」他忍著笑意問。

  「當然是因為……很羞人。」不然呢!

  瞧她佯裝兇狠卻掩不了羞怯的神態,烏玄度不由湊近她,親吻著她的唇。「如果不讓你覺得羞,我就不這麼做了。」

  「……瞧我羞得要死,你心裡很痛快?」到底是哪個混蛋如此帶壞他!

  「嗯,頗痛快。」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隨即坐起身,非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不,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是不敢教你察覺。」她是他從小看大的,打定主意要納為妃的,可也因為從小就寵著她,事事都順她,再加上他是帝王,自然不會讓她發現他是個偶爾喜歡調戲自己妻子的男人。

  可現在的他不是帝王,他只是個單純的男人,想寵她又想使壞逗她。

  「看我羞,你真的開心?」

  「嗯。」

  「……」都蝶引徹底無言了。

  「大人,可要用膳了?」這時,外頭的丫鬟輕聲問著。

  畢竟是成親的頭一日,上無長輩立規矩,所以兩人睡得晚些也是合情合理,下人們也只敢等到屋裡有聲響才開口。

  「將膳食端來吧。」他應著。

  都蝶引趕緊起身,但身下的不適教她踉蹌了下,還是他眼捷手快地將她撈進懷裡,語帶心疼地道:「躺著就好,起來做什麼?」

  「給你穿衣服,要不你這樣能看嗎?」她可不允許讓別人看見自己男人半裸的身子,就算是最貼近的丫鬟都不成。

  「我去拿,你坐著。」他又往她頰上親了下才起身。

  都蝶引咬了咬下唇,撫著被他親過的頰,懷疑臉上的熱度永遠也緩不下來。

  一會待他取來衣物,她才起身替他著衣,幫他擦拭未乾的髮,動作俐落地替他束起髮,不讓人瞧見他將髮披落的模樣。

  待將他打理好,便輪到他替她穿衣,挑的是她最喜歡的杏色,上頭精繡著連理枝。

  「一會我幫你畫眉?」他笑問著。

  「不了,今天懶懶的,不想離開房裡。」她恨不得再睡一會,只因她實在睡不到一個時辰。

  「那好,今兒個我就在房裡陪你。」

  「這樣不好吧。」

  「有何不好?」

  「你不用辦差?」她略略聽說他頗受皇上重用,手上的權力大到快遮天了,可到底是辦什麼差,她就不知道了。

  「皇上給了我二十天的婚假。」

  「真的?」

  瞧她一臉期待,他不禁輕撓她的秀鼻,嗓音滿是笑意地道:「我想好了,待我將手頭上的事辦妥後,我就辭官,咱們弄座莊子,恬淡度日,可好?」  

  「好,當然好。」能遠離京城就是遠離權勢鬥爭,她不希望他在官場上惹來殺身之禍。

  「可皇上會准嗎?」

  「他自然會准。」他清楚自己在皇上眼中是把肅清的刀,一旦肅清完了,也該封刀了,他會識時務地離開。

  他本就無心仕途,眼前的權勢富貴不過是過眼煙雲,他毫不戀棧。

  都蝶引本要再追問,可丫鬟已經將早膳端來,便沒再說什麼。

  「都下去吧。」

  他讓丫鬟將榻几搬到床上,待膳食擺定,烏玄度手一擺,不讓丫鬟在旁服侍,徑自挾菜就她的口。

  「好吃嗎?」

  都蝶引看著桌面幾道清淡的菜色,面上動容。他還記得她喜歡吃什麼,睡醒時又偏愛吃得清淡。

  「你打算把我慣壞?」他舀了口湯來,她便自動自發地張了嘴。

  「你不是早被我慣壞?」他噙笑反問。

  「哪有?」她不承認她的刁蠻任性只針對他。

  烏玄度噙著笑,沒戳破她,橫豎她心裡明白就好,眼下他很醉心於餵食這活計,彷彿兩人又回到過去,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不過——「在瞧什麼?」

  「六郎哥長得真好。」活脫脫是個桃花精,他眸底眉梢的笑意猶如謫仙臨世,那般豐神俊秀,瀟灑倜儻。

  「是嗎?」他不以為意,只要她肯要他,他長什麼樣子都無所謂。

  「不過,脂粉味重了點。」要不是他有著天生威壓,眉宇間的氣韻太懾人,任誰瞧了都會覺得這張臉太過文弱秀美,甚至……「像貴婦人養的面首。」

  這話是重了點,但很貼切。

  烏玄度微揚濃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半晌,才道:「夫人想要小的怎麼服侍?」

  她抿著笑意,煞有其事地環顧四周,像是選擇太多教她花了點功夫才決定。「那就……一會替我洗洗腳吧。」說完,她抬起了未穿羅襪的腳。

  烏玄度一把攫住雪嫩柔膩的腳,輕舔過腳背,嚇得她驚聲尖叫,一把將腳給縮回。

  「你……」她羞紅俏顏,雙手緊護著被他舔過的腳。

  被他舔過之處又燙又癢,直教她後悔玩過頭,她不該忘了現在的六郎哥是她刁難不起的。

  「不是要我洗腳嗎?」他勾唇笑得很壞。

  「哪有人這樣洗腳的!」

  「我就喜歡這樣幫你洗腳,包管你乾乾淨淨的。」說完,乾脆橫過榻几,硬是抓住她的腳。

  都蝶引嚇到尖叫,縮起腳往內牆躲。

  烏玄度豈會放過她,她愈是躲愈是激發他掠奪的渴望,抓住她雪白的腳踝又是啃又是舔的,令她又是尖叫又是笑,房裡不斷地逸出笑鬧聲,那聲響直教候在外頭的彌冬和瑞春面面相覷。

  直到三朝回門那日,兩人壓根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成天皆能聽見兩人的笑鬧聲,讓將軍府裡的下人從一開始的驚詫錯愕到習以為常。

  於是,當兩人回門時,接待的斐有隆和張氏莫不傻眼。

  「放手。」都蝶引咬牙低聲道。

  「為何?」他低聲問著,朝眼前兩位長輩微頷首。

  「人家都在看了。」都蝶引含嗔帶怨地說著,勉強揚笑向兩人打著招呼,試圖將手從他厚實的大手裡抽開,可連試了幾回依舊還揪得死緊。

  「又如何?」

  都蝶引閉了閉眼,垂著發燙的小臉,假裝不知道他正牽著她的手。

  然而,不只是斐有隆和張氏,就連後來才踏進廳裡的斐澈,三人的目光皆有志一同地落在他倆手上。

  「……坐、坐坐,都坐,這回門酒快備妥了,再等一會。」斐有隆率先回神,忙招呼著烏玄度入席。

  「謝舅舅。」烏玄度噙笑道,那猶如春煦三月的笑意教在場人都呆住。

  見烏玄度一笑,這才想起他曾經是京裡出了名的美男子,之前是在邊境給僵了臉,如今解凍了,那英朗俊美的神采總算再現,這麼一瞧,兩人分明就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不過……成親有此魔力,能將面癱給治好?

  三人抱著同樣的疑惑,待斐有隆和斐澈坐定,張氏猶豫著要不要在這當頭將都蝶引給帶到後院,這回門酒席還未開,她該先回後院坐坐才是……

  都蝶引自然明白張氏的意思,便道:「六郎哥,你跟舅舅、表哥他們聊聊吧,我想跟表嫂和舅母說些體己話。」事實上她並沒有什麼體己話好聊,只是她這時候留在廳裡就是不合宜。

  「我陪你。」

  見他作勢起身,都蝶引二話不說地將他按回椅上。

  「六郎哥,你一個男人怎能去後院?」他這是在為難她嗎?從家裡欺負到娘家還不放過她?她到底得罪他多深啊。

  「你要是沒在我跟前,我會不安。」烏玄度直睇著她,眸底滿是卑微的央求,霎時讓她臉上的緋紅一路紅到頸項。

  他到底知不知道面前有幾個人,有幾雙眼正盯著他、幾雙耳朵豎得尖尖的?這種話他也說得出口……到底是想羞死誰?

  「小十五,留下來陪我。」他喃著,拉起握住的手親吻著。

  都蝶引狠抽口氣,已經沒有勇氣抬眼,只能一路垂著眼裝死,假裝她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的她多麼渴望能一路衝到後院去,讓她一個人靜靜!

  廳上,鴉雀無聲。

  張氏面有赧色,嫌棄烏玄度竟如此眷戀兒女私情,沒個樣子,可一方面卻又欽羨著,畢竟有幾個男人敢在外頭如此糾纏自個兒的妻子?尤其那副像是沒了她就活不下去的模樣……真的是羨煞人了。

  忖著,不禁含怨地瞅了斐有隆一眼,見他還一副傻樣的看著烏玄度,活像是見鬼了般。

  反倒是斐澈回神得快,快人快語地道:「玄度,原來你真對蝶引這般上心。」

  「一見傾心,再見傾魂。」他由衷道。

  能夠再遇見她,饒是要他把魂魄都出賣,他都願意。

  這一席話教人莫不為他的情痴動容,當然,都蝶引也是感動的,可問題是這種話能不能留在家裡說?她的臉已經垂到不能再垂了,別再說了。

  「很好,很好,你如此上心,咱們就放心了。」斐澈打從內心期盼表妹嫁得好,見烏玄度將心思都擱在她身上,他更認為這門親事是無可挑剔的好。「不過,小十五……是你替表妹取的表字小名?」

  表妹喊他六郎哥,他家中行六,這稱謂倒是夫妻間常聽的,就這小十五聽來是怪了些。

  「是啊,十五結良緣,這數字吉祥。」他隨口應著。

  「聽起來確實有道理。不過,咱們男人說話,表妹在這兒總是不方便。」他有意將朝中一些事告知他,總不好讓婦道人家在場。

  都蝶引聽著,很是感激表哥出言相救,她現在確實需要一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至少要讓她窩到臉不燙為止。

  「咱們男人說的話,沒什麼是她不能聽的。」

  「你說這什麼話,要是不知情的,真要以為你沒了蝶引就不能活了。」斐有隆沒好氣地道,不能理解他怎能沒個臉皮地黏著妻子。

  「那倒是真的。」烏玄度笑著,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在斐家可不見得安全,她未出閣前就接二連三的出事,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會允許再有意外發生。

  「啐,你這說法好像在說表妹在娘家也能出事。」斐澈不禁覺得他太過火,雖說新婚燕爾,可哪有新人回門時還這般黏人的。

  「沒有嗎?」他問著,笑意淡淡的,黑眸極為銳利。

  話一出口,都蝶引不由輕扯著他,不讓他再說下去。

  而斐有隆和斐澈看了張氏一眼,便見張氏面上有點掛不住,好生尷尬,最終還是斐澈輕咳了幾聲,隨意地聊些話題,也就默許了讓都蝶引留在廳裡。

  都蝶引乖乖地坐在烏玄度身旁,回握著他的手,要他安份一些,好歹看在舅舅的面子,不提從前。

  幸好,斐家父子是武人作風,沒將烏玄度刻意的尋釁擱在心上,一場回門宴倒也賓主盡歡,直到宴席快結束時,都蝶引才終於抽了點空和劉氏見上一面。

  「瞧來,烏將軍待你極好。」劉氏一見她便如此認為。

  雖說都蝶引原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然而她性情淺淡,就算有笑意也像是虛應,然而現在,那眸底眉梢儘是濃得化不開的笑意,襯著白裡透紅的小臉越發艷麗,彷彿正艷放的牡丹。

  「嗯。」她羞澀地笑著。

  劉氏見狀,不禁打趣道:「唉,不知道誰呀,出閣前幾日悶悶不樂得像是天要塌下來,和現在相比可真是天差地別呢。」

  「表嫂……」都蝶引真是羞赧得無以名狀。

  「哼,那還是我給的福氣,要不你哪能撿這便宜?」

  後頭冷不防地傳來斐潔的冷嗓,都蝶引斂去了笑意,回頭朝她招呼著。「二表姊。」

  斐潔打量了她一會,怪裡怪氣地哼了聲便帶著丫鬟離去。

  「別理她,婆母最近正在替她物色對象,她方才八成又偷溜到廳外偷覷,許是對烏將軍愈看愈傾心了。」劉氏面上滿是溫婉的笑,言詞可犀利了。「說來,人的蠢不知是天生的,還是教人給寵蠢的,她怎麼就看不透烏將軍的改變是來自你?再說白點,就算當初公爹有意招烏將軍為婿,只怕烏將軍也看不上她。」

  她是不忍心把話說得難聽,畢竟斐潔刁蠻出名,誰敢要她。

  都蝶引聽著,不禁想,當初要不是他先認出她,說不準他真會娶了斐潔,可想想又不對,依他的性子,不是她,他肯定是不娶的。

  忖著,帶著幾分小小虛榮勾彎了唇。

  「瞧你嫁人後笑容也多了,這樣真是太好了,往後要是得閒便回來看看我,要是有什麼不懂的也能問我。」劉氏輕握著她的手,餘光瞥見烏玄度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二門外。

  「要真遇上麻煩,我肯定要叨擾表嫂。」她笑得真誠。

  也許對舅母來說,劉氏不是好媳婦,可在她眼裡,劉氏是個好表嫂,至少待她是真情至性,過往的恩情她惦記上了。

  離開了斐家,本是要回將軍府,可就在馬車經過馮家酒樓時,她連忙抓著身旁的烏玄度。

  「六郎哥,咱們去馮家酒樓。」

  烏玄度端著面癱臉,淡聲道:「你想見那男人?」

  都蝶引翻了翻白眼,纖指往他臂上一掐,使了全勁,可那手臂卻是硬得教她掐不下,只能氣餒地鬆了手。「你在胡說什麼?說得好像我看上那個男人!你明知道我只是想釐清一些事而已。」

  「我不想讓你見其他男人。」這時,他忍不住想還是當帝王好,能將她囚在後宮,任何男人都見不了她。

  「我方才不就見了舅舅跟表哥。」她沒好氣地道。

  「那是家人。」就他所知,斐有隆和斐澈待她極好,否則當初斐澈就不會要他跟著回都督府,只為了證明確實有人欲害她。

  儘管處置得差強人意,但至少父子倆都有心整頓後宅,不再讓任何人傷及她。

  都蝶引吸了口氣道:「可那個人也許能幫你。」那是條線索,就是一個機會,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只要能幫得上他,能救他,她什麼法子都想試。

  「我不這麼認為。」

  都蝶引鼓起腮幫子,不懂他為何怎麼也不肯嘗試,可眼看著馮家酒樓愈來愈遠,她隨即附在他耳邊低語兩聲。

  烏玄度眉眼微動,黑眸睨去,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神色打量得她滿臉通紅。

  「快,要不要,一句話!」

  「停。」烏玄度讓車夫停下馬車,牽著她下馬車時,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一會回家就試試。」

  都蝶引羞得不敢抬眼,暗惱自己為什麼得為了他的事還得獻上自己供他欺負?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悻悻然地想著,任由他神色自若地牽著她上大街,前後皆有將軍府侍衛跟隨著,待進入馮家酒樓,都還沒詢問說書人今曰是否登台時,便聽見有人喚著——

  「烏將軍。」

  喚的同時,她感覺烏玄度的身形微偏,像是擋住了那人朝她這兒看過來的目光。

  「孟大人。」烏玄度俊美臉龐瞬間又變成面癱臉。

  「今日偕夫人上酒樓用膳?」孟委杰臉上堆滿笑意,餘光不住打量前後近十人的侍衛護行,腦袋快速運轉著。

  「嗯。」

  都蝶引聽得出他份外淡漠,意味著他壓根不想與這人多接觸。

  「那麼,卑職就不打擾將軍雅興,先行告退。」看來他在這兒守株待兔,守得真是絕妙。他原就猜想今日是三朝回門,烏夫人出閣前便常往馮家酒樓跑,說不準今兒個也會前來,倒教他料個神準,註定今日是個下手的好日子。

  烏玄度瞧也沒瞧他一眼,牽著都蝶引問著酒樓掌櫃。「今日可有說書?」

  「這位客倌真是對不住,得要等到明日才有。」掌櫃的見他一身錦衣華服便知道他必定出身權貴,自然不敢怠慢。

  「能否先訂個雅房?」都蝶引忙道。

  烏玄度睨她一眼,彷似對她這舉措極不認同,她只能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自然是可以,尚有一間雅房。」掌櫃的決定就算沒有也要硬撥出一間房,絕對不能得罪此等貴客。

  烏玄度付了訂金訂了房,走出酒樓便道:「回府吧。」

  都蝶引本要點頭,可一見外頭熱鬧的市集,想起自己從來不曾與他逛過市集,不由晃著他的手。「六郎哥,咱們逛逛市集吧。」

  烏玄度本是有些介懷孟委杰出現在此,畢竟他先前幾回遇劫恐怕與孟家脫不了關係,只是並無證據,無法辦他而作罷,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瞥見她滿臉嚮往,便一口允了。

  當她還是樂緣時,她終其一生皆在宮中,今世的她養在深閨,未出閣前少有出門的機會,哪裡見過市集?

  「哇……」她邊走邊逛,瞧著市集裡賣著各式貨品,還有不少擺攤賣吃食的,更有她不曾見過的熱食,教她一雙眼忙得轉個不停。

  「想嚐嗎?」他問。

  「還飽著呢。」

  「明兒個咱們上街先吃點再進酒樓。」

  「好啊。」她笑得俏顏奪目生輝,偎在他身邊。「就知道六郎哥對我最好了。」 

     他笑柔了黑眸,靠近她些,道:「每日陪我共浴一回,我就允你一件事。」

  都蝶引瞬間蔫了,像朵快枯萎的花兒。這人真的很會坐地起價,她剛剛才提出的條件,他現在倒是很懂得一再利用。

  共浴……也不想想那是多麼羞人的事,掛在嘴邊說,他都不害臊的?

  「得走快點,我想趁著天未暗之前回府,否則再點燭火,你又要生氣了。」他一臉正經地說,可字句裡裹著強忍的笑意。

  「天暗之前不成!」她小聲抗議著。

  「你剛才沒說不成。」

  「不是,我根本就沒提到……」

  「我已經付了訂金,允了明日帶你出門,所以這買賣是我說了算。」語氣說得那般強硬不容置喙,可面上滿是柔情密意,依然是當初那個將她捧在手心上疼,視她如命的男人。

  都蝶引搖著頭,不敢相信他竟是名奸商!她話說得太快,沒將規矩定妥,他就已經找到漏洞鑽了……

  瞧她那想發火又憋屈的小媳婦模樣,逗得他不由笑瞇眼,他也不急著解釋,就讓她再心急一會吧。

  噙著笑意,牽著刻意拖著牛步的她,他的笑意愈濃,垂睫正欲哄她時,幾步外的菜攤突然起了衝突,有人打了起來,熙熙攘攘的人潮很快往路的兩側避開。

  烏玄度橫眼睨去,豈料人竟撞了過來,守在前頭的侍衛雖是護得極牢,但還是有人從身側竄了過來。他下意識將都蝶引護在身後,擒住來者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把折斷,一個旋身踹開逼近的人,可身後卻傳來她的驚呼聲。

  他回頭望去,見她竟遭避禍的人群給推擠到街邊,一個踉蹌跌坐在地,眼看著有人要從她身上踩下——

  一道身影疾馳如電,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自人群裡揪出,免於被踩踏的命運。

  幾乎同時,烏玄度已經來到她身邊,將她拉進懷裡。「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嚇了一跳。」都蝶引吁了口氣,驚魂未定地道。

  烏玄度輕撫著她的髮,確定她安全無虞,正欲感謝相助之人,豈料一抬眼,嘴邊的話卻打住了。

  他黑眸微瞠地瞪著面前的青年,年歲約莫在二十上下,有張立體奪目的面容,帶著女子的纖細絕美卻又揉合著男人特有的陽剛氣息。

  被打量得久了,男人似笑非笑地啟口:「怎麼了,難不成……你認識我?」男人的嗓音清朗溫醇彷似帶著笑意,可深邃的眸卻暗暗戒備了起來。

  都蝶引聞言,從烏玄度懷裡抬眼,見他震驚得緊,可那個男人……很面生,怎麼他卻看直了眼?

  「鳳巡,你在那兒做什麼?」

  那嗓音一起,都蝶引立刻側眼望去,喜出望外地揪著烏玄度,喊道:「六郎哥,他就是那名說書人。」

  烏玄度黑眸微動,就見那說書人徐步走到鳳巡身旁,來回瞅著兩人。

  「鳳巡,你識得他嗎?」蘇破涼聲問著。

  「沒見過,不過他像是識得我。」鳳巡說著,漂亮的眸子朝烏玄度腳下的影子望去。「這可有趣了,怎會有人識得我,而且還帶著一票魑魅魍魎在身邊,敢情是打算禍害人間?」

  都蝶引聞言,神色戒備地看著他。這人世間不乏能人異士,她就是怕早晚有天他會教人看出端倪。

  「……不該有人識得你?」烏玄度五味雜陳地問著。

  鳳巡那雙明亮的眸似防備更似試探。「你到底是誰?近來我著了不少道,不會就是你在後頭搞鬼吧。」

  「不是他。」蘇破嘆了口氣。

  「你又知道?」鳳巡沒好氣地問。

  「我能不知道?」

  烏玄度瞧兩人交談似有極深的交情,可……他倆怎會撞在一塊?

  「六郎哥,怎麼了?」都蝶引輕扯著他的衣袖。

  雖說她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她確定六郎是識得那個名喚鳳巡之人,只是她分不清對六郎哥而言,他到底是敵還是友。

  「這兒人多,要說話,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坐下?」蘇破指著兩旁,笑睇著鳳巡和烏玄度。

  烏玄度略回頭,瞧他的侍衛已經剛才鬧事的人逮住,慌亂的人潮也早已經退到下個十字大街去了。

  垂斂長睫,他思索著該先逮住主使還是與他倆聊點私話,然而一道氣勁卻如凝電般來到面前,他想也沒想地揮手擋掉,怒斥道:「放肆!」

  「放肆?」鳳巡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把勾著蘇破的肩。「我不知道多久沒聽見有人這般罵我了。」可教人想念了。

  「鳳狩!」烏玄度沉聲喊道。

  驀地,鳳巡止了笑意,漂亮的眸子凝滿殺氣橫睨而去。「你到底是誰?」這個名字,只有一個人喚過,可眼前這人不可能是那個人。

  「……鳳狩……」都蝶引緊揪住烏玄度,顫聲問:「是狩兒嗎?」

  當年,她無緣見上一面的兒子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6:21 PM 編輯

【第十章】   留下美人組戲班

  馮家酒樓三樓僻靜的雅房裡,安靜無聲。尤其在烏玄度吩咐侍衛將逮著行兇鬧事之人送往衙門後,房裡一點聲息皆無。

  鳳巡直瞅著坐在對面的男女,而都蝶引也眼巴巴地望著烏玄度,等著他解惑,只有坐在鳳巡身旁的蘇破像沒事人般地打了個哈欠,順手倒了杯茶輕啜著。

  「六郎哥,他到底是不是狩兒?」都蝶引終於沉不住氣地問了。

  當年她有喜時,曾想過給孩子取個名字,可是因為跟祖制起名不合,所以她便笑說要作為表字。而剛剛,他喊的就是這個表字。

  烏玄度不答,反而問著鳳巡。「當初樂盈對你做了什麼?」

  鳳巡揚起濃眉,帶著幾分不確定,想問,卻又開不了口,可不問……「你怎會識得樂盈?」

  「樂盈是我大哥。」都蝶引急聲道。

  鳳巡托著額,五味雜陳地道:「樂盈是我舅舅。」

  「那你就是狩兒沒錯!可你怎會有那些記憶?」都蝶引問著,想起烏玄度能認出他又喚出他的字大小,心頭為之一顫。「六郎哥,該不會是大哥的咒害得狩兒也跟著不斷重生?」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因為他是認出他的面貌,這豈不是——

  「什麼重生來著?」鳳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直都活著,我一直名喚鳳巡,你……」最後這問題,他問不出口也不想問。

  天曉得他難得上街,竟教他撞見這少有的奇事。

  「你一直都活著?」都蝶引顫著聲問著。

  「是,我一直都活著,已經活過了千年,我的時間一直停留在二十歲那一年,停留在我爹和舅舅連手殺我的那一天!」

  「我沒有殺你!樂盈告訴我,我飲了你的血,對你無礙!他說了在我走後,他會安置你。」樂盈告訴他,只要回到過去改變了一切,他們原處的這一刻都會跟著改變,所以壓根不需要他掛心。

  可事實上,他並沒有回到過去,他一直在這個世間流浪。究竟是樂盈的咒失敗了,抑或者是樂盈對他的報復都已不可考,對他而言,只要能找到樂緣,其他都不重要,可他唯一錯估的是,他的孩子竟在人世間不老不死地飄流千年。

  「沒有!在我醒來之後,我人在地牢裡,樂家一族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而我一再被殺卻又死不了,就這樣獨自在這人世間飄零了千年!」明亮的眸子在暗處彷彿發著光,滿是惱怒憤恨。

  烏玄度和都蝶引直瞅著他,說不出半句話,誰也沒料到一場咒術竟會將他命運變成如此。

  「但,可以遇見你們,我還是很開心,我不管你們是重生還是轉世投胎,但既是我的親人,應該可以幫我解掉身上的咒,讓我像個人一樣死去,我已經受夠了這不老不死永無盡頭的人生了!」他暴咆著,俊秀面容猙獰著,一心只想尋找解脫。

  斗大的淚水從都蝶引眸裡掉落。「我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你既然能記得以往,那就代表你擁有屬於你的天賦,你當然會有法子讓我解脫!」

  看著他癲狂的神色,都蝶引怎麼也止不住淚。「我現在的身體不帶任何一絲樂家血肉,我是要怎麼幫你?」沒有血緣的牽連,在這一世裡,他們跟陌生人沒兩樣,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該怎麼辦才好?她光是累積幾世的記憶就會讓她偶爾陷入混亂,所以她無法想像在這人世間流浪千年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不老不死,他不能在同一處停留太久,他必須不斷地走,不斷地被身邊的人遺忘,到最後只能離群索居,孤身一人……

  得到這個答案,鳳巡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但一見她的淚,教他五味雜陳,到了嘴邊的咆哮化為無聲嘆息。

  她眸底的哀憐已說明她的無能為力,要他再說什麼?

  「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我既然都已經死了,就該讓六郎哥接受我的死,怎還會幫他施咒,造成了這一切?天地為何要輪迴,為的不就是要讓人放下一切重來,為的是要讓曾有牽絆的人在來世再相逢,因而更懂得珍惜,為什麼……」大哥該是比誰都清楚,但他卻犯了天官不該犯的錯!

  「你去問他吧。」許是發洩過了也想通了,鳳巡收斂了張狂之氣,魅眸掃向烏玄度。

  「又或者是該問他。」

  烏玄度始終靜默不語。那時,他只想尋找她,壓根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但他總想,哪怕是需要代價,那也是從他身上取走,怎會連累了孩子……

  忖著,他抬眼瞅著一直在旁看戲的蘇破。「那麼,你呢?你又是從何得知那些過往,你到底是誰?」

  「天機不可洩露,就算要當我是月老也成,畢竟我也一手促成了你們的姻緣,說到底,你們該要感激我的,不過說謝就太多餘了。」蘇破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再斟了杯茶。「你們聊,不用理我。」

  烏玄度微揚濃眉,回想在馮家酒樓時,就因為他的尋釁,他才會踏出雅房,因而救了蝶引……他又為何要幫他?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突問。

  蘇破琉璃般的眸子轉了轉,似笑非笑地道:「如果說是要你的魂呢?」

  陰司官嗎?都蝶引張大一雙淚眼瞪去,小手緊握住烏玄度的,絕不讓那廝有機會越雷池一步。

  而鳳巡側眼睨去,臉色不善地道:「蘇破,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是把我當死人不成?」雖說要他當面喊聲爹娘,他是萬萬做不到,但既然人是活的,管他是重生還是怎地,都沒道理眼睜睜看他這個城隍把他爹的魂收走。

  「說說而已。」蘇破笑得虛假敷衍。

  鳳巡瞇起了眼,哼笑了聲起身。「走吧,不是還有正事要辦。」

  「狩兒,你這些年……」

  「我很好,千年都走過了,再走下去也不是問題,倒是你們……」他淡淡看向兩人。

  「保重。」

  他早沒了對爹娘的孺慕之情,更何況眼前是兩張陌生的臉,要教他生出什麼感情,那是比登天還難。如今知道當初施咒是因為爹想倒回時光,讓他稍稍釋懷了點,至少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犠牲,況且他們在一塊了,至少在這場咒裡,他們得了圓滿,自己這點犠牲還算有點價值。

  「鳳巡,要是有什麼麻煩,儘管上輔國將軍府。」烏玄度淡道。

  鳳巡似笑非笑,扯著蘇破往外走,離開前,道:「你倆要是有個什麼麻煩的,儘管上馮家酒樓,讓當家的通知我一聲。」

  「你跟馮家酒樓當家的……」都蝶引起身追問著。

  「你放心吧,我沒你想的那般可憐,在京城裡我還有點根基。」話落,不容置喙地扯著蘇破離開,像是怕一個不留神,他便會趁機索魂。

  都蝶引不捨地看著他的身影,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卻從未見過他一面。

  「像陣狂風暴雨,性子壓根沒變。」烏玄度狀似無奈,一把將她拉進懷裡。「面貌像你,性子像我。」

  「六郎哥,怎會如此……那孩子該怎麼辦?」她將臉埋在胸膛上低泣著。

  烏玄度輕撫著她的髮,呢喃般地道:「別哭,再哭下去,到時候你會喝不完孟婆湯,我可不幫你喝。」

  都蝶引破涕為笑,抬眼瞪他。「人家正難過著呢。」

  「難過沒有用,反正事已至此,結果如何,也是各自的造化。」如今去探究誰之過已經沒有意義,只是他這個始作俑者,儘管曉得自己害得兒子落得這個地步,他依舊不悔。

  他就是自私,這是他身為帝王時唯一一次的任性,哪怕要拖著天下人入黃泉作為代價,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抉擇。

  「對了,天色暗了,一會回府,我要點燭火。」他突道。

  都蝶引一臉迷茫地看著他,直到他附在她耳邊低語,她才猛然想起兩人談好的條件……

  「不行,是你自個兒不早點回府的。」

  「你都這麼說了,咱們就趕緊回府吧。」他直接拉著她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不能點燭火。」就算現在回去也絕不准點。

  「既然你這般堅持,就不點燭火了。」他允了,她暗鬆了口氣,卻又聽他道:「那就點油燈吧,我記得府裡有座八角玲瓏宮燈,皇上賞的,就擱在浴池邊,倒也別有一番風情。」都蝶引無聲哀嚎著。還不是一樣!

  對都蝶引而言,擱在她心上的,莫過於烏玄度和鳳巡,可這兩人的事她一樣都沒法子解決,誰讓她就是個從小被寵大的姑娘,除了能將絡子幻化為短暫有生命的形體之外,她什麼都不會,多想只是折磨罷了,只能告訴自己,好歹能與最親的人重逢,已是老天的恩澤,她不能再要得更多。

  更何況正值新婚燕爾,她的夫君豈會讓她把心思擱到其他事上?

  除了三朝回門,她其他時間泰半都待在房裡,而她之所以能夠踏出房門,那是因為他臨時有事與下屬一道離開。

  而事情就這般巧,他人一不在,家裡就突然多了許多人。

  「鎮國公府送來兩名歌伎,威武侯府送來伶人三名,五軍都督府送來舞娘四名……」總管王強念著單子,邊念邊偷覷著夫人的神情,愈念就覺得頭愈痛,還好,就快見底了。「最後是……烏經歷大人送來的美鬟兩名。」  

  都蝶引面無表情地聽完,秀眉微微挑起。

  大伯送美鬟兩名?經歷的俸餉並不高,一年四季開銷恐怕抓得很緊,這當頭還能送上兩名美鬟?怕是斐泱的意思吧。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明明還在新婚期,就急著往他屋裡塞人,拉攏人也不是這種作法,再者六郎哥在朝中到底與誰交好與誰交惡,她全都不清楚,天曉得這些可以讓她組一團戲班的美人裡是不是藏有剌客?畢竟那日出遊莫名有人在街上打架鬧事,那事看似單純卻又覺得過分巧合。

  如果純粹充當眼線和暖床人,她倒是沒擱在心上,但要有剌客,那可就不能留。

  「彌冬。」她輕喚著。

  「夫人。」

  「你去替我查查,家底翻翻。」

  「是。」一個眼神,彌冬就明白她的意思,由她去探探那些美人是否懂武,包袱裡是否藏有武器。

  「王總管,那些人全都暫時留下。」

  王強暗抽口氣,不敢相信夫人竟如此大度,決定全數留下。不過,也是啦,這些美人全都是權貴高官送來的,要是送回去,拂了人家顏面也不好。

  這一天直到餘暉西落,烏玄度才回來,才剛進府,王強便將今兒個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烏玄度神色不變,微頷首便朝主屋而去。

  「聽說今兒個外頭送了不少人進來。」他一進屋,彌冬和瑞春便趕緊退下。

  都蝶引起身伺候他更衣,邊道:「我讓彌冬去探過了,都不懂武,包袱行李中也沒藏什麼,倒是可以留下。」

  「……留下做什麼?」他垂睫低問著。

  都蝶引不解抬臉。「這得要問你啊。」怎會是問她?她身邊的人手已經很夠用了,陪嫁丫鬟有彌冬、瑞春,還有杜氏和劉氏替她備了三個陪房,全都是很得力的人手。

  烏玄度直瞅著她不語,惱她竟連這也不爭。

  「對了,你大哥也送了兩名美鬟,聽瑞春說美得不可方物。」她像是想到什麼,趕忙補充。

  「然後?」

  「……你怎麼生氣了?」都蝶引疑惑地皺起秀眉。

  「原來有人將暖床的美鬟送到我這兒,你心喜得很。」過去在宮中時,她便是如此,從沒打算要獨佔他。

  「誰心喜來著?」都蝶引撇了撇唇。「那些權貴跟你交不交好,我又不曉得,總不能把人送回去吧,至於你大哥送的……不對,那肯定是斐泱送的,故意要剌激我的,我才不著她的道。」

  「我在朝中沒跟半個人交好,真正與我交好的不會往我府上塞人。」

  「那要怎麼辦?人家送的又不能退,還有斐泱打著你大哥名號送的那兩個,要是你不接受,她又不知道要怎麼編派流言了。」

  「挑兩個歌伎伶人送給我大哥。」

  「哇……」他就這麼狠,要害他大哥夫妻失和?

  「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誰不好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向來是他的行事準則。

  「那……剩下的呢?」

  「你有想法?」瞧她眼巴巴望著,肯定是心裡有譜,教他稍稍寬慰了些。

  「嗯,我算了算,這人數倒還挺夠的,既然有歌伎、伶人、舞娘,咱們就能湊團戲班了。」等他銷假進宮,她就多了點事能忙,日後他要是辭官,他們還能當個戲班團主呢,往後日子就不愁了。

  都蝶引徑自想得極樂,眼角餘光卻瞥見他的神色愈來愈沉。「六郎哥,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我覺得你心情很不好。」

  烏玄度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隨即一把將她抱起。「陪我沐浴。」

  「不要,天色還亮著,我不要!」都蝶引花容失色,手腳並用地掙扎著。

  「喔,原來你覺得等天色暗點宮燈較有風情?一會我就讓人將庫裡那兩盞宮燈一併搬進浴池。」

  「六郎哥,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她真的摸不著頭緒!

  「這人生在世有什麼好氣?生氣不過是與自己過不去,沒什麼好氣的。」

  「可問題是我覺得你很氣啊!」

  「別怕,一會好好幫我解氣。」

  「六郎哥,你明天就要銷假了,你得要養精蓄銳才成。」都蝶引狗腿地撒嬌著,在他懷裡像隻小綿羊般溫煦,就盼他能放過她。

  「可不是,就等著你幫我養精蓄銳。」烏玄度笑得很假,面無表情地將她抱進浴池裡。

  「烏玄度,你不要以為我都不會生氣喔!」她用嬌軟的嗓音喝斥著。

  「嗯,讓我見識見識吧。」

  「不要鬧了……不要脫我衣服……你……」都蝶引放棄掙扎了,只好用雙手遮著自己的雙眼。

  只因這浴池就在主屋的西邊,黃昏時斜映的餘暉會從敞開的兩面大窗照入,映得滿池生輝,任何一個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更可怕的酷刑來了……每每他說共浴,可實則是他替她凈身。

  她真不知道這時候到底要遮她的眼,還是遮他的眼。

  「不用遮,你打小我就瞧過了,還曾經和樂盈給你換過尿布。」他說著,拿著皂角在她身上游移著。

  「不准說尿布!」都蝶引羞紅臉,耍狠地瞪著他。「還有,我現在不是樂緣,我現在是都蝶引,這身子和以前是不一樣的!」

  「嗯……確實是不一樣。」他動情的黑眸大方地欣賞起她泛著緋紅的纖痩身軀。「瘦了點,我喜歡再長肉一點的。」大手輕捧著她的酥胸,長指時有時無地摩挲著柔嫩的蓓蕾。

  「你……你先跟我說你到底在氣什麼,否則我可不依你!」不要以為她會每次都心疼他、任他予取予求。

  烏玄度直睇著她噴火瀲灧的眸子。「那好,你倒是跟我說說你留下那些女子是為了什麼。」

  「不能留下嗎?」

  「留下做什麼?」他捺著性子再問一次。

  「我……想將她們組成戲班,橫豎她們都已經有所學,只要稍加編練個幾回就可成團了,日後你要是辭官,咱們當個團主不也挺好?」她想過了,要是辭官的話,皇上賞賜的莊子府邸都會收回,就算手頭上的現銀不少,可總得要好生盤算往後的日子呀。

  烏玄度聽得一愣一愣,沒料到她說組戲班是說真的。「所以,你沒打算讓她們給我暖床?」

  都蝶引聞言,毫不客氣地往他耳上一掐。「你再給我說一次看看,信不信我就不要你了!」明知道她最討厭他去沾染其他人,還敢挑釁她!以往是在宮中,她再不懂事也得忍,但不代表她樂意!

  烏玄度聞言,不怒反笑,輕啄著她的唇,堂而皇之地撬開她的唇,卷吮著她,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滑到她身下揉撫著。

  「你……我身上都是皂角泡沫,你……」她嬌喘連連,推拒不了只能環抱住他。

  烏玄度從善如流,飛快地替她沖了水,便將她帶進浴池旁供作休憩的小房,一把將她壓上了床,徹底實踐凌遲的好手段。

  一回方休,她氣息紊亂著,卻感覺體內的烙鐵依舊飽滿硬挺著,絲毫沒有軟化的現象,而他撤出時,卻突地發覺有熱液噴濺在她腹上,她正疑惑之際,他已經動手替她抹去。  

  她疑惑張眼,他卻又纏吻了過來。

  是她錯覺嗎?幾乎是每一回,他的陽精並未洩在她體內,他這是……不想要孩子嗎?為什麼?

  疑惑硬是被中斷,只因這人更纏人地蹂躪著她,儘管她想盡辦法想要撐到最後,確定他是否真動了手腳,可惜到了最後她依舊體力不支地厥了過去。

  這一睡,睡過了晚餐,半夜才起身讓廚房作了宵夜。

  可用過了宵夜之後,這人又食髓知味地欺負起她,硬是逼得她在天亮之前才得以闔眼。而她確定了,他是真的使了法子不讓她有孕。

  都蝶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烏玄度這麼做的原因。打從他進宮後,她就一直賴在床上,本是想要想個透徹,可無奈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在昏昏欲睡的當頭,彌冬進來稟道,說她那個好大嫂差了婆子來,她見過後才知道是要她到烏家一趟。

  儘管乏力得很,她還是讓彌冬和瑞春將她稍作打扮才坐了馬車前往烏家。

  烏家這間三進的院子,是在烏家的爵位被收回後另購之處,目前只住著烏玄廣和斐泱,兩人成親幾年了,卻始終沒有喜訊。

  誰知,今兒個——

  「恭喜大嫂。」得知斐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都蝶引祝賀著。

  心裡卻覺得她的身孕來得還真是巧,竟瞞過了三個月才說,不過她可不認為她特地差人過府,就只為了告知她這樁事。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斐泱懶聲解釋著。「民間總說要過三才說,所以我也是滿了三個月才告知我娘,對了……你記得回去代我跟六弟道謝,多謝他在這當頭送了兩個貌美的歌伎給他大哥。」斐泱傭懶地倚在榻上,一雙美眸眨也不眨地瞪著都蝶引。

  她昨兒個送兩個美鬟,她今兒個就還兩個歌伎,是壓根沒將她放在眼裡了!

  都蝶引垂著眼沒吭聲,不禁讚歎六郎哥動作真快,一早就把人送過來,難怪她這會兒就被召來了。

  斐泱斂下脾氣,溫婉地道:「今兒個特地要你來,也不光是要謝你,雖說他們兄弟已經分家,可咱們終究是一家子,你這新婦還是得到長房這兒祭祖,辦個小宴邀請宗族認識你這個新婦,是不?」

  「大嫂說的是。」照理是該如此,可六郎哥打一開始似乎就沒這打算。

  「可你也曉得了,我這時懷了身子,大夫也說不宜太過操勞,所以我就想不如將這事交給你吧。」

  聽起來也合情合理,畢竟同樣都是嫡系。「我知道了,這事就交給我。」

  「要記得請個戲班子讓女眷看戲,要是能的話再找個好廚子辦好小宴,才不會在族人面前失了面子。」

  都蝶引乖順地垂著臉,嘴角微揚著。

  唉,原來真的是要找麻煩的。眼見過沒幾日便是端午佳節,許多大戶人家都喜歡趁這時開宴,自然也會找戲班子來唱戲助興,如今臨時要找戲班子恐怕是不容易了。

  「大嫂,我知道了,十天內會備妥,只是不知道這小宴的日期?」要是能寬裕些,她安排起來會更容易。

  「十天可不妥,小宴已經定在三天後了呢,我可是特地錯開了端午佳節,免得找不到戲班子。」斐泱笑容可掬地道。

  都蝶引也跟著笑了。錯開有意義嗎?這端午佳節有時開宴是連個數天,就算錯開了五月五,還是找不到戲班子!

  恐怕不只戲班,怕是連大廚都找不著,況且既是要邀族人赴宴,那帖子可得要提早個半個月送去,她卻直到這當頭才跟她說,擺明了就是要整她。

  都已經分家了,還能刻意找她麻煩,許是太閒了,她得跟她六郎哥合計合計,要用什麼法子讓她忙一點。

  離開烏家,都蝶引直接去了西軍都督府,可找的不是張氏,而是劉氏。

  「這可就有些麻煩,京城裡的大廚就那幾個,這麼短的時間想要找到人,恐怕不容易,至於戲班子……」

  「戲班子我心裡有底,比較麻煩的是大廚。」

  「咱們不如到舅母那兒問問吧。」劉氏道。她認為照張家對烏玄度的感念,幫上這點忙該是不難。

  「也好,先走一趟再說。」

  可惜,去了張家,杜氏一臉為難地道:「府裡正開宴,雖然只到明日,但這廚子早已約了人,怕是沒法子撥給你。」

  都蝶引壓根不意外,噙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再到其他酒樓問問。」

  「要不我也替你打聽打聽,要有什麼消息,再跟你說一聲。」

  「多謝舅母。」

  跟杜氏說了一會兒話,都蝶引便先告辭,坐在馬車上,她忖著要不要乾脆等到六郎哥回府再跟他提,突然眼角餘光瞥見車簾外的馮家酒樓,一道靈光閃過,她忙喊著車夫停車,戴上了帷帽便朝馮家酒樓而去。

  「掌櫃的,能否替我通報,我要找鳳巡。」一進酒樓,都蝶引便客氣地詢問著。

  適巧也站在櫃檯邊的一名男子回頭望向她,神色有些疑詫,道:「夫人怎會知曉鳳巡這人?」

  都蝶引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含糊道:「他與外子是好友,十幾日前曾在酒樓敘舊,他說要是找他,讓酒樓當家的通報一聲。」

  「在下便是酒樓當家馮玨。」

  「馮當家,能否請你幫我通報一聲?」一來是她想見他,二來她私心認為也許他幫得上忙。

*             *             *

  待烏玄度回府時,他的妻子睡得正沉。

  彌冬趕緊將今兒個的事說過一遍。烏玄度聽完後,擺手讓她先下去,走到床邊凝睇著那張沉睡的臉,端詳了好半晌,瞧她羽睫輕顫了下,眸色惺忪地張眼,那初醒未醒的模樣,甚是嬌俏,直教他心旌動搖。

  「你回來了。」她伸出手抓住他。

  他往床畔一坐,親吻著她的頰。「聽說你今天很忙。」

  「嗯,都是你的錯,你把歌伎送給大哥,斐泱就把火往我身上撒。」她撒嬌般地埋怨著,眼皮子仍倦得張不開,直往他身邊蹭著。

  「那好,明兒個我就把我大哥養在外頭的外室給請進她家裡。」

  「咦?」都蝶引猛地張眼。「你大哥養了外室?」

  雖說她沒見過他大哥,但她曾聽斐泱幾次回府嫌棄烏玄廣沒出息,張氏勸慰斐泱都說烏玄廣是個沒通房的丈夫,沒什麼好嫌棄的。

  「依斐氏那性子,我大哥哪可能受得了?」烏玄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大哥沒妾沒通房,大抵是被斐氏給逼出來的,可男人怎能忍受妻子一直在頭上頤指氣使?久了總是想在外頭尋找解語花。」話是這麼說,他可不會承認是他安排了個姑娘,給了烏玄廣機會。

  聽起來好像是被逼的呢……「你呢?」她撇了撇嘴問。

  「我如何?」

  「我要是刁蠻任性到讓你受不了,你是不是也要養個外室?」

  「你得讓我瞧瞧你到底能刁蠻任性到什麼地步。」

  「貧嘴,你要是再欺負我,到時候就換我養男人。」

  烏玄度定定地瞅著她,瞅得她頭皮發麻,馬上改口,「說笑的。」

  「嗯,說笑?」  

  「說笑,真的是說笑!別又來了,人家乏得很,渾身還疼著,今兒個還到外頭東奔西跑……」雖說她很想解開他不要孩子之謎,但絕不會是這當頭。

  「瞧你怕的。」他乾脆往她身旁一躺,將她摟進懷裡。「事情可都辦妥了?」

  「我找了馮家酒樓的當家通報,狩兒一開口,那當家就允了,後來我聽狩兒說那當家原來是皇商,當初之所以能發家,就是因為狩兒,所以馮家世代守著狩兒這個秘密,一直讓他當個閒散老爺。」

  「那小子也挺有本事的。」

  「什麼小子,是你兒子。」她往他腰眼一掐,隨即又道:「反正大抵上都辦妥了,到時候斐泱想整治我也不成。」

  「戲班子呢?」

  「咱們府裡不就明擺著一堆閒人?」

  烏玄度意會後,不禁低笑著,忍不住誇她真是好腦袋,運用絕佳。「倒是你還要繼續睡嗎?」

  「抱我起來,該用膳了。」她打了個哈欠。

  「嗯,用過膳後,我還能抱你去沐浴。」

  都蝶引立刻橫眼瞪去。「給我打消念頭,今兒個我絕不陪你沐浴。」說好了一回換個條件,現在都不知道積欠多少,她都不想算了!

  烏玄度被她嗔怒的眉眼給逗得低聲笑開,決定,一會就找她共浴。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9:15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宴無好宴

  家宴當日,都蝶引一早送了烏玄度進宮辦差後,她便讓屋裡的屈婆子將後院的一票歌伎舞伶全都給喚過來。

  「這兩日學的可都還記得?」主屋廳前,都蝶引輕聲問著。

  一個個嬌俏可人,我見猶憐的美人們莫不點頭,她滿意地道:「如我昨兒個說的,只要在將軍府裡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往後想要繼續待在戲班抑或者嫁人都由著你們。待戲班,一場戲就是五兩銀子,想嫁人,我會備上一份嫁妝,要是有看上的對象儘管說,我幫得上定幫到底。」

  在這個女人總是為難女人的後宅裡,她盡其所能地釋出善意,倒不是她性子善良,純粹是盼個家和罷了。

  說完話,她讓得力的屈婆子充當戲班長,一會由她領著她們進烏家,而自己則趕回房,讓彌冬和瑞春替她妝點打扮。

  「不了,別拿那套頭面,這樣就夠了。」都蝶引看著鏡裡的自己,長髮挽成雲髻,只妝點了一支鳳首釵,鳳喙上咬著一串串銀穗花,再仔細瞧那穗花竟是一隻只米粒大的蝶兒打造的,其雕工可謂鬼斧神工。

  想當然耳,這是她家六郎哥贈的,她當然得要插在髻上亮相。

  「這樣不會太素?」就這麼一根釵?

  「這樣還太素?」都蝶引不禁發噱。她站起身,杏色交領襦衫搭著同色百片裙,精繡的蝶從腰側一路往裙擺而去,每當她走動時猶如波浪裡行走,腳邊還吸引著眾多蝶兒飛舞。

  宮制的裙,皇上賜的錦綾,這還太素?不過是辦場家宴,沒道理拿派頭壓自家人,流言蜚語可是能要人命的。

  「走吧,還得到城西那兒呢。」

  彌冬和瑞春應了聲,隨即跟著都蝶引搭著馬車朝城西而去,當馬車停在一幢朱門小院前,門房早已經到裡頭通報,因此待都蝶引下了馬車,烏玄斗之妻朱氏已經快步迎向前來。

  「見過將軍夫人。」朱氏雖是商賈之女,但姿態不捧不媚,態度不卑不亢,只走恰到好處的禮。

  「四嫂說的是什麼話,我還沒跟四嫂見禮呢。」

  見都蝶引要朝自己行禮,朱氏快手快腳地將她扶住。「不如這樣,咱們就像是平凡妯娌,就不走那些繁瑣的禮了。」

  「好,就這麼著。」都蝶引笑瞇眼道:「四嫂,和我同坐一車吧。」

  六郎哥對她說,當初他被烏玄廣丟去麓陽時,只有烏玄斗送行,還偷偷塞了銀兩給他。

  烏玄斗待他有手足情,可塞錢就連四嫂都默允,那就代表四嫂絕對是個能交心之輩,所以要她多親近她。

  於是她昨兒個差人先通知了四房,邀朱氏一道回大房,一來有個什麼也能照惠,二來將事情辦得周全些,也省得斐泱藉故發揮。

  朱氏也不推辭,跟著她上馬車,才坐定便聽她道——

  「這回有四嫂能陪我真是太好了,畢竟這大家族裡的,我誰都不識得。」

  烏家在這一代早就分家,至於成親那日有多少人入席,她壓根不清楚,更沒機會見上一面,趁著祭祖辦家宴的機會,有個熟識之人陪她,她會事半功倍。

  「那倒是,你這會兒嫁進烏家,沒有公爹婆母引見,確實是與大家生分了些,不過你放心吧,大夥都是好相處的,沒什麼心眼。」當然,大房的不在此之中。

  過去斐泱仗著西軍都督千金的身分,高傲得不待見族人女眷,幾乎要踩死幾房的妯娌了,大夥對她能捧則捧,捧不得就走,久了便不怎麼稀罕與她走近,實在是那性子連鬼見了都愁。

  相較之下,都蝶引的身分更高,如今都被封為一品夫人了,姑且不論幾房的人有什麼心思,待她肯定比待大房熱絡,就不知道大房的在盤算什麼,說什麼有喜便讓新婦接手辦家宴,呿,當她是死的嗎?她可也是烏家嫡媳婦,怎麼就沒聽大房的差人通報一聲。

  「那我就放心了。」都蝶引暗暗打量,認為朱氏的性子大方爽快,和後宅的一些閨秀千金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去到了大房那兒,兩人先去見斐泱,然而婆子通報了都快要半個時辰了,卻還是讓她倆在屋外候著。

  朱氏愈等心裡愈沉,心裡暗罵斐泱太不知好歹,難道她不知道都蝶引是她惹不起的嗎?

  就算都蝶引曾是寄住在西軍都督府的表親孤女,但人家現在好歹是一品夫人,她怎有膽讓一品夫人站在屋外等?

  朱氏偷覷了都蝶引一眼,卻見她彷似置身事外,杏眼打量著屋前園子裡盛開的迎春,似乎沒有被冒犯的不快,不禁更高看她一眼。

  一會,斐泱身邊的心腹周嬤嬤走來,端的是斐泱給她的底氣,沒將兩人當回事地道:「大夫人有喜,今兒個害喜得嚴重,無法見兩位,還請兩位暫時先到偏廳坐坐,待大夫人好一些就會出來見客。」

  朱氏撇唇冷笑了聲,這理由還真不是普通的蹩腳,竟連個像樣的說詞都懶得想,真把人看得這般低?!

  「誰家的奴才這般不得體?」都蝶引突地噙笑問著。

  朱氏水眸圓瞠,像是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

  「你這話是——」周嬤嬤正要開口斥責。

  「彌冬,教教她。」都蝶引打斷她的話,讓彌冬上前處理。

  彌冬應了聲,上前就是一個巴掌,打得又響又亮。「誰允你稱一品夫人為你,又是誰允你稱兩位夫人為兩位?年紀都一大把了,連點規矩都不懂?」

  「你竟敢打我!」周嬤嬤平白無故挨了巴掌,隨即衝上前要給彌冬好看。

  都蝶引大步擋在彌冬面前,斂笑瞅著她,那氣勢教周嬤嬤沒來由地心顫了下,心想當年的孤女怎麼幾年不見竟生出了這等威儀。

  「周嬤嬤,我讓彌冬教訓你,倒不是因為你衝撞了我,而是你對主子不忠不義。」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周嬤嬤整個人都懵了,她到底是哪裡不忠不義了。

  「你說大夫人害喜得嚴重,可為何你進去了半個時辰,卻沒喚人找大夫?難道府上沒有備著府醫?就算如此,也該立刻派人請大夫才是,你讓大夫人折騰了半個時辰,難道不是不忠不義,這事要是傳到舅舅那兒,舅舅會怎生處置?」

  都蝶引一字一句,細數罪名,不疾不徐的口吻和嚴肅沉冷的神情嚇出了周嬤嬤一身汗。身旁的朱氏更是大開眼界,這個六弟妹不像外頭說的是個膽小無謀的小孤女呀,流言不靠譜啊!

  「不過你放心,今兒個我怕宴席上有個什麼事,所以我讓將軍府的府醫跟著,一會就讓他替大夫人診治。」都蝶引倒不是逮著機會略報小仇,事實上她對斐泱有喜一事十分存疑,為防斐泱使什麼伎倆,帶個府醫在身邊總是讓人安心。

  周嬤嬤聽到這,雙眼微瞠,見都蝶引差著丫鬟請府醫,她忙道:「不用了,大夫人已經喝了藥,好多了。」

  「周嬤嬤,你這是在防什麼呢?難不成你認為我會害了大夫人?」都蝶引好笑地說著。

  「如此一來,我不讓府醫進屋診治,恐怕是無法服眾了。」

  說著,都蝶引走過她身側,就要踏進堂屋,便見丫鬟扶著斐泱走來。「大嫂,要是害喜得嚴重,得要讓大夫診治才妥當啊。」

  「是啊,大嫂,方巧六弟妹帶了府醫,瞧瞧也好。」回過神的朱氏也跟著向前勸說著。

  不過,她眼尖地瞧見屋裡頭似乎還有其他女眷……莫不是設了局吧。

  斐泱貌似虛弱地道:「不用了,喝了藥已經好多了,只是……周嬤嬤的臉怎麼腫了,這是——」目光掃向周嬤嬤,銳利如刃。

  周嬤嬤只能硬著頭皮拐彎喊冤。「是老奴以為六夫人還是在西軍都督府的表姑娘,一時忘了稱諝,被打也是活該。」

  「蝶引,你也真是的,周嬤嬤只是圖個親近才會忘了規矩,你這般責罰,傳到外頭可是有辱你的身分。」

  「大嫂說的是,可這事要是被有心人傳到外頭,讓人得知大嫂身邊的嬤嬤對一品夫人如此出言不遜,依律是可以杖二十的,我可不認為周嬤嬤捱得住二十個板子。」都蝶引笑說著,一臉抱歉地望向周嬤嬤。「我倒覺得刮個巴掌就夠了,嬤嬤年事已高,我可不想她受罪。」

  斐泱聞言,氣得牙癢癢的,可偏偏言語上占不了上風,只能暫時偃旗息鼓。「時候也不早了,一會隔房的族人就快到了,便勞煩六弟妹了。」

  「不勞煩,還有四嫂幫我。」她親熱地挽著朱氏。

  「是啊,大嫂要是身子不適,儘管歇著吧,外頭有咱們就夠了。」烏家宗族女眷,沒有一個是她不熟的,有她招呼就成了。

  至於斐泱屋裡那些個,似乎也不怎麼重要了,畢竟六弟妹腦袋清楚得很,就算動手也不會落人口實。

  「對了,大嫂真不用府醫?聽六郎說這位府醫本是宮中御醫,後來在京城設館,是六郎哥重金禮聘的,專治婦科呢。」都蝶引巧笑倩兮地道。

  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心要府醫幫斐泱看診,只是純粹想讓斐泱知道她作了準備,可別真讓她派上用場,讓彼此都難看。

  一直以來,她不與人交好交惡,那是因為她不想跟她們有任何因果糾纏,不希望來世再碰著她們,所以她能忍能避,只要別踩她的底限便可。

  晌午過後,陸續有族人前來,在朱氏的介紹之下,都蝶引鳴笑將人一一記下,跟著招呼著入座,儼然是將烏家當成自家般自在。

  而男客則是由烏玄斗招呼著,問這大房的事怎會輪到四房插手?那是因為烏玄廣和烏玄度兩人都還在宮中,自然這差事就落在四房身上。

  打一開始朱氏便清楚大房是故意要欺壓六房,可她不明白的是,依大房的身價怎麼鬥得起六房?大嫂是腦袋進水了不成。

  不管怎樣,朱氏還是盡心儘力去做,不為別的,只因她夫君說該幫,她就毫無懸念地幫到底。

  只是——

  「六弟妹,你沒讓人紮彩樓嗎?」朱氏看了一圈之後才驚覺遺漏了什麼。先前都蝶引說戲班和大廚都已經找好,所有的食材更是六房自掏腰包,可問題是要是沒了彩樓,怎麼作戲?

  「我倒覺得不用紮彩樓,那日我來時就見那座八角亭還不錯。」都蝶引笑咪咪指向石桌椅被拆的八角亭,工人們正忙著在地上鋪毯。

  「……你跟大嫂說了嗎?」朱氏忍不住抽口氣。

  那八角亭面向一座人工湖泊,可是大伯與文人吟詩作對之處,更是這府裡景緻最好之處,大嫂招待姊妹淘通常都在這附近,就這樣把石桌椅給拆了,不妥吧。

  「大嫂說了一切由我作主。」她笑得甜甜的。

  朱氏意會了,橫豎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斐泱允許的就是。好樣的,六房弟妹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想不到行事這般果斷決絕。

  「四嫂,時候差不多了,該去請大嫂出來了。」都蝶引說著,看八角亭前的園子已經鋪好了席,大半女眷都已經入座,而她的戲班子也已經進了八角亭,正準備大展身手。

  「不用請了,她已經來了。」朱氏呵笑了聲,果真瞧見斐泱那鐵青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真的有種好痛快的感覺,真的。

  「這是在做什麼?!」斐泱一來劈頭就罵。

  都蝶引一臉無辜地回頭,見斐泱身後跟了幾個夫人,除了張氏和斐潔,其他的都眼生的緊,許是她以往的姊妹淘,她不禁皺眉道:「大嫂,這些也是咱們族人嗎?」

  「我問你什麼,你還沒回答我!」斐泱直指著八角亭。「亭子裡的石桌椅呢?還有那些個狐媚子是什麼意思!」

  今日宴請族人,男客可不少,她到底是上哪請的戲班子,一個個像是爭奇鬥豔的花兒,要是在府裡走動,讓人被勾去了……她到底是在耍什麼心眼?

  「是大嫂跟我說由我作主的。」都蝶引無辜地垂下眼。「三天來不及紮彩樓,我只好借那八角亭,六郎跟大伯問過了,可以我才讓人動工的,至於那些角兒全都是我手底下的,今兒個要唱的是才子佳人的戲。」

  聽她說烏玄廣允了拆石桌椅,她惱得直想找烏玄廣理論,可這當頭豈能失了分寸?努力地斂下怒氣,她口氣不善地道:「唱什麼才子佳人的戲?那些風花雪月是青樓的把戲,怎麼你也曉得這些,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瞧見了,會以為你手底下養的全都是青樓女子。」

  「咦?這是青樓的把戲?可以往斐潔借我的書裡頭寫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我才會這麼做的,而且——」都蝶引刻意將嗓音壓低,但卻足以讓她身後的張氏和斐潔聽得一清二楚。「那些不是青樓女子,那是鎮國公、威武府、五軍都督府……和其他大人們送來的歌伎女伶,大嫂這些話莫讓人聽見,會招來麻煩的。」

  斐泱不由緊抿著唇,暗惱自己真是太小覷她了,以往見她罵不吭聲,打不還手的,豈料嫁人就不同了,成了一品夫人後也敢挖坑讓她跳了! 
 
        「不說了,舅母、表姊,趕緊入席吧,丫鬟們已經開始上菜了。」都蝶引柔聲張羅著,目光輕掃斐泱身後幾步外的幾個夫人,面露為難地道:「大嫂,我是按人訂席的,可多出了那些個人,該怎麼好?」

  擺明了就是不讓那些人入座!沒為別的,就為了當初張家因為斐泱的姊妹淘才險些出事。天曉得她那些姊妹淘是嫁往何處,在朝中與誰結黨,是否會危害她的夫君?

  她不管斐泱到底懂不懂這其間的利害關係,但這差事既是落在她手上,她是絕不允閒雜人等在這兒生事。

  「她們跟我同席就成了。」斐泱咬牙道。

  「我知道了。」

  待人都入席後,八角亭裡的絲竹聲響起,那唱嗓絲絲入扣,琴音繚繞,教一干女眷莫不被那身段唱嗓給迷倒,尤其在丫鬟一一上菜時,擱在矮几上的全都是沒見過的菜色,教人不禁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一點簡單的菜色,是我讓大廚仿了宮中御膳。」都蝶引跟在丫鬟後頭,逐席解釋菜色。「天氣漸熱,所以弄點涼食,這是四冷葷,酥薑皮蛋、京都腎球、酥炸鯽魚、鳳眼腰,還有四雙拼、四大碗、四燒烤……」

  當一道道菜色端上桌,一干女眷全都直了眼,曾幾何時有幸見到宮中的御膳,不只色香味倶全,就連裝盛的器皿都十分講究,尤其是一入口的酥脆爽嫩,霎時收服一票女眷的心。

  斐泱在遠處瞪著,握著筷子的手青筋微顫,奮力地往盤中一戳,彷彿是戳在都蝶引身上,好教她能洩恨。

  「大姊,你這把戲反而讓她出盡風頭了。」斐潔在鄰席啐了聲。

  「你給我閉嘴。」

  「斐泱,我瞧這可不成,饒是一品夫人又如何?在家裡頭長幼是有序的,她有品秩也不能壓到你頭上,你得讓她明白這個道理。」在她身旁進言的是陳氏,她的夫君姓孟,是個蔭補的兵部員外郎,她成親多年,卻不討夫君喜愛,全因夫君的通房姨娘在作怪,可前些日子夫君莫名地寵起她,要她多親近斐泱,要是能從中得知關於輔國將軍夫婦的事更好。

  為此,她特地前來拜訪斷了幾年聯絡的斐泱,小小唆使了下,就端看斐泱今日怎麼鬧,好讓她能從中探得更多消息換得夫君寵愛。

  「當然。」她怎能在姊妹淘面前丟了面子?

  她冷眼看著都蝶引和朱氏在席間走動,哄得一些宗族老太太笑呵呵的。她也跟著笑了,朝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隨即從懷裡取出一隻瓶子往她身下倒去,瞬地一抹怵目驚心的血紅暈染開來。

  「啊,我的肚子!」她突地推開面前的矮几,喊得凄厲無比。

  都蝶引循聲望去,與朱氏交換了個眼神,快步朝斐泱那頭走去。可斐泱那頭的動作更快,張氏已經差著丫鬟將她往主屋抬。

  霎時,席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六弟妹,既然你備了府醫,趕緊讓府醫過去一趟,千萬別著了人家的道。而我在這兒堵住她們的嘴,省得她們一人一語就將你給壓死。」朱氏快聲催促著,總算明白原來今兒個忙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齣戲。

  都蝶引輕點頭,立刻讓彌冬去請府醫,自個兒則是帶了瑞春朝主屋走去。

  然而,她被擋在屋外,無法進去。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她聽著斐泱斷斷續續的嗓音,後頭又聽丫鬟急聲喊著讓讓,一回頭見丫鬟領了個婦人進了屋。

  「夫人,大房夫人的嗓音不像失血的嗓音。」

  「怎說?」

  「奴婢幼時尚在常府時,曾聽過有位姨娘小產的罵嗓,失血過多又劇烈疼痛之下,罵嗓通常是虛弱無力且時有時無的。」瑞春道出她的看法。

  「喔?」這麼說,斐泱真是想用這一點栽贓她?這麼做的話……會影響張家和斐家對她的看法,甚至讓烏家宗族也對她不滿,至於已經聲名狼籍的六郎哥恐怕也會因此又讓言官參幾本,而這就是斐泱的目的?

  盤算得真長遠,可她就這般篤定她不會揭她的底?

  正忖著,就見屋裡有丫鬟端出一盆血水,那血腥味濃得教她不禁別開眼。

  那是真的血水……難不成她上哪找了牲口血?

  「哇,我的外孫啊……我那可憐的外孫……」

  屋裡突地爆開張氏的哭嗓,一會人就衝出屋外,來到她的面前,適巧彌冬領著府醫而來,動作飛快地擋在她面前,頂下了張氏刮下的一巴掌。

  「舅母這是怎地?」都蝶引攢起眉,將彌冬拉到身後。

  「你殺了我那還未出世的外孫,我要你血債血償!」張氏捶胸頓足,像是恨不得將她給拆吃入腹。

  都蝶引心頭一澀,難以置信斐泱是真的懷了孩子,甚至拿孩子的死栽贓她!

  「舅老夫人,說這話得要有真憑實據,否則是能上官府告你的。」瑞春低聲斥道,和彌冬一左一右地護著都蝶引。

  「要真憑實據還難嗎?」張氏吼道,回頭喚了個丫鬟,就見丫鬟神色驚駭地端了個木盆走來。「瞧,這就是方才小產的孩子,你自個兒瞧。」

  都蝶引匆匆一瞥,便嚇得趕緊調開眼。

  那是個剛有人形卻沒有五官的肉團,嚇得她心頭猛跳。

  怎麼可能?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斐泱恨她至此,甚至連親生骨肉都能割捨?

  瑞春膽子大,為了確認一二,忙對著府醫道:「盧大夫,還請您老過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死胎。」

  盧大夫向前一探,攢起眉,映著廊簷下的燈火,許久才道:「確實是死胎。」

  「你現在還想狡辯什麼!分明就是你在膳食裡下藥,才會教泱兒小產!」張氏怒不可遏地衝向前,還是瑞春眼捷手快地將她攔下。

  都蝶引呆愣地注視著張氏,一時間她竟分不清究竟是真還是假。

*             *             *

  馬車裡,烏家兩個兄弟難得同車而歸。

  「這神機營已經整肅得差不多了,照理是缺了些人手的,要是成的話,照拂一下族人也是應該的。」烏玄廣一席話說得有些生硬,感覺得出演練了數回,可一對上烏玄度那無溫的眸,任誰也無法說得流利。

  而坐在對面的烏玄度只是靜默不語,狀似閉目養神。

  等了半晌沒回應,烏玄廣只能惱聲道:「到底如何,你好歹也應個聲。」

  「烏家族人幾乎都是文人,要怎麼進神機營?」烏玄度淡聲問著。

  「這……也不全是文人,有的只要稍加鍛煉也是成的,不管怎樣,咱們這一房是族長,既然你今日已經功成名就,自然應該——」

  「大哥似乎是忘了之前有些族人才剛流放。」

  一提起這事,烏玄廣才真的惱。「誰要你當初都不讓人說情的?若行事圓滑,皇上也不至於趕盡殺絕。」就因為烏玄度一點情面都不給,才會讓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頭,今兒個剛好妻子提說要辦個家宴,他才認為趁這當頭彌補一下族人嫌隙也好,總不能因為烏玄度就累得他遭族人唾棄。  

        烏玄度聽完,不置可否地笑著。「說到這事,不知道大哥記不記得當初到底是誰要你上馮家酒樓訂下雅房,再讓四哥找我說情的?」

  「……是你大嫂。」

  這答案教烏玄度有些意外。「大嫂怎會給你這建議?」

  「你大嫂喜歡聽戲,和幾個官夫人去過馮家酒樓聽戲,就說挑個有說書的日子,就算到時候你不講情面要走,也會被樓下的人潮給堵得走不了。」天曉得那天酒樓竟然失火,事也沒講成。

  烏玄度微挑起濃眉,略微思索了下,道:「大嫂和哪些官夫人走得近?」

  「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口問問罷了。」話落,馬車已經停在烏家大門前,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對了,大哥的外室如今還養著嗎?」

  烏玄廣聞言,驚得看了下左右,將他拉到一旁。「你別在府裡說這些。」要是家裡的下人聽見,傳到斐泱耳裡,他就死定了。

  「大哥如此懼內還敢養外室,佩服。」

  「叫你別說你還說!」

  「知道了。」拉開烏玄廣的手,烏玄度負手朝辦宴的園子而去。

  「她很好,而且已經懷胎三月,待她生產後,我再將她帶回。」他成親多年,至今無後。納個妾,誰也不能說他不是。

  「嗯,恭喜大哥了。」只是他不認為會那般順利。

  如果斐泱會允他納妾,他也不會在外頭偷偷養外室了。

  「不過說來也巧,你大嫂也有喜了。」這算是雙喜臨門,總算可以一掃近幾年的烏煙瘴氣了。

  烏玄度哼了聲虛應,就在兩人走到八角亭外的拱門時,突覺得家宴的氣氛有些古怪,正想找人詢問,便見烏玄斗急步走來。

  「大哥,不好了,大嫂小產了。」

  烏玄廣頓了下,嗓音拔高了問:「怎會如此?」

  「不知道,說是因為吃了宴上的膳食,可同席也有懷胎的媳婦,人家一點事都沒有。」烏玄斗下意識地就偏向都蝶引,直覺得斐泱就是針對她,而非真的小產。

  「人在哪?」

  「在主屋那兒,六弟妹也在那兒。」

  烏玄度聞言,腳步比烏玄廣還快,一路朝主屋疾奔而去,便見通往主屋的小徑上有些女眷偷偷摸摸地朝主屋而去,像是要去看熱鬧,他無心阻止,只想一探究竟。就在他趕到時,就見張氏像是發狂般要追打都蝶引,幸好兩名丫鬟死死地護著她。

  「這是在做什麼?!」他出聲低喝著。

  張氏一見是他,神色瑟縮了下,隨即哭嚎得更凄厲。「我可憐的外孫啊,還沒出世就慘死在嬸嬸手中!」

  都蝶引愈聽臉色愈是慘白,直到烏玄度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她閉了閉眼,低聲地將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烏玄度聽完後,沉聲警告著。「舅母說這話可要有憑有據。」

  「烏將軍儘管瞧,這是我大丫頭剛剛產下的死胎!」張氏硬要丫鬟將死胎拿到他面前。

  烏玄度瞧也不瞧一眼。「我說的是,你要如何證明大嫂小產與我的妻子有關?」

  「她是吃了宴上的磨食才如此的,而她自個兒也說,家宴上的每道菜是她要廚子做的,說什麼仿宮中御膳……她根本是眼紅大丫頭,故意要陷害她!」張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

  「真是弟妹所為?!」後一步趕到的烏玄廣方巧聽到張氏的哭訴,怒目對著都蝶引,像是要將她給活吞了。

  烏玄度目光森冷地睨去,餘光瞥見烏玄斗也趕來,便對著烏玄斗道:「四哥,煩請你請四嫂將大嫂所吃的膳食都帶過來,順便讓廚子過來一趟。」

  烏玄斗應了聲,忙著辦差去,沒心情管宗族女眷到這兒看熱鬧。

  「事巳至此,你還要護著她!」烏玄廣怒得失去理智,實在是他盼個孩子已經盼了多年,如今少了一個,要他怎能平心靜氣。

  「大哥不知道刑堂上問審講究的是證據?要讓人落個死罪,也要讓人心服口服,是不?話再說回來,蝶引害大嫂小產,她有什麼好處?」烏玄度漂亮的黑眸漸冷。

  烏玄廣不禁語塞,卻聽張氏放聲哭咆著。「那是因為她報私仇,她定是記恨大丫頭出閣前待她不好,以為現在進了高門才會趁機報復!」

  「原來大嫂出閣前待蝶引不好?」烏玄度似笑非笑地問。

  「不,是待她不差,可她不知足!」

  烏玄度撇唇笑得極冷。「舅母想明白再開口,否則在刑堂上供詞反覆,恐怕會挨板子的。」

  張氏聞言,心頭一縮。

  難不成他要將這事給鬧到京兆尹那兒?但,無妨,若真要鬧開,她也承得住。

  「還有,盧大夫,煩請你進房給我大嫂診個脈,我要確定她安好無虞。」

  盧大夫作勢要進房,張氏立刻將他擋下。「小產如生產,男子怎能踏進?況且咱們早就找了個醫女,不勞烏將軍費心。」

  烏玄度直瞅著她,笑意越發的濃,低聲問著盧大夫。「那木盆裡的真是死胎?」

  「確實,而且是剛產不久的。」

  「喔?」烏玄度微瞇起眼,細細忖度,沒一會便聽見腳步聲,回頭望去,見是烏玄斗帶了兩個面生的男子,後頭還跟著幾名小廝。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09:37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最毒婦人心

  「六弟,這位是皇商馮玨。」烏玄斗大步走近。「他說是前來瞧瞧廚子做的菜合不合意,一聽說宴席出了事,所以便跟過來瞧瞧。」

  他倒不知道六弟的面子這麼大,請來的竟是馮家酒樓的廚子。

  烏玄度望向馮玨,還未開口便聽他道——

  「是鳳爺讓我過來瞧瞧的,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幫得上忙的。」既然是他酒樓的廚子出了問題,他這個當家自然得負責善後。當然,前提是,他的廚子真出了問題。

  烏玄度微頷首。「一會肯定有你幫得上忙的。」話落,他將烏玄斗招來,附在烏玄斗耳邊低語,便見烏玄斗黑眸微瞠地看著他,像是聽見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照辦。

  「盧大夫,煩請你瞧瞧這些膳食裡頭是否放了孕婦不得食用之物。」烏玄度讓小廝將端來的膳食就擱在廊階上,映著燈火才看得清楚。

  烏玄廣跟著盧大夫走去,端詳著幾道菜。「大人,這裡頭並無孕婦不得食用之物。」

  「我再問你,能讓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在一刻鐘內就小產的會是什麼樣的東西?」此話一出,別說盧大夫,就連烏玄廣都訝然了。

  烏玄度算過了,照蝶引說的,大嫂一喊痛到被抬回主屋小產,是在一刻鐘內的事,這小產的速度也太快了點。

  「這……」

  「那可多的是,許是她下重了劑量才會如此快。」張氏在旁憤憤回著。

  「怎麼大夫都還答不出的事,舅母就這般聰慧,曉得這麼多?」烏玄度眸色寒鷙懾人,只因這一齣鬧劇嚇著了他的妻子,他是絕對吞不下這口氣。

  「我……婦人懷子得來不易,自然會有諸多防範,懂得這些是再自然不過。」張氏雖是說得振振有詞,雙眼卻不敢正對他。

  「那倒是,舅舅雖有通房小妾,但是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呢。」烏玄度意有所指地道。

  「眼前要論的是她害了大丫頭小產,我要她付出代價,就算要告上京兆尹,我也不怕!」張氏出聲喝道。

  「不急,不管怎樣是舅舅拉拔我的,我總不好在事實未查清之前,就將舅母與大嫂給押進刑堂。」

  烏玄廣看著他那般沉靜,彷似早已知曉真相的模樣,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他雖是文人,卻對藥膳亦有研究,一個婦人就算吃下紅花,也不可能在一刻之內就小產,任誰聽了都覺得古怪。

  「馮家酒樓的屠廚子,你今兒個料理的菜色裡,可有孕婦不得食用之物?」烏玄度轉頭問著廚子。

  「沒有,烏夫人特地囑咐我,宴上有三名孕婦,所以別摻了不該摻的東西,今兒個的菜又是仿宮制,所以全都是每個人一份四道的菜,每個人的菜色都是一樣的。」廚子愈說愈覺得倒霉,無端端攤上這事。

  張氏聞言,眉心狠顫了下。

  「有三名孕婦?」烏玄度問著都蝶引。

  「嗯,除了大嫂以外,一個是住在沛龍縣三叔家的小媳婦,一個是城南的七叔家的大媳婦,四嫂跟這些親近的女眷是熟悉的,所以昨兒個她就差人告訴我這事,要我在菜色安排上多點注意。」

  「這也奇了,菜色都一樣,怎麼其他孕婦沒事,大嫂卻小產?」

  「既是仿宮制,又不是同桌合菜,自然多了下手的機會。」張氏厲聲反駁著。

  「舅母口口聲聲說是蝶引所為,可有親眼目睹,或是在她身上搜出什麼?端菜的全都是烏家的丫鬟,難不成還能被收買了?」

  「說不定就是廚子所為!」

  屠廚子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馮玨則冷聲道:「若是我底下的廚子所為,我定不護短,但夫人空口無憑,恐怕是要吃上官司的。」

  「也好,就這麼著吧,大哥,你意下如何?」烏玄度問向沉默不語的烏玄廣。

  「我……」他當然該替自己的妻兒討公道,可這事就連他都覺得古怪,要真是鬧到公堂上,那可不是能私了的。

  就在烏玄廣猶豫的當頭,烏玄度瞥見有小廝正疾步朝這兒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人,四爺說,如大人所料啊,那位婦人失血過多,得要趕緊救治才成!」

  張氏聞言,心頭狠顫了數下。

  烏玄度哼笑了聲,問:「可有問那婦人是何姓氏?」

  「四爺問了,那婦人說……她自稱羅氏,說是大爺的外室,遭大夫人給綁來,押在柴房裡餵了紅花害她小產……」

  烏玄廣聽完,猶如晴天霹靂,臉色慘白。

  都蝶引驀地抬眼,揪著烏玄度的袖角,想知道一切是不是她想的那般可怖,他只是給她一個安撫的笑。

  「大哥,去瞧瞧吧,總是要眼見為憑。」他才剛說完,烏玄廣已經腳步踉蹌地朝柴房的方向跑去,他使了個眼色要盧大夫跟上。

  不著笑意的黑眸盯住了臉色慘白得像是要厥過去的張氏。「舅母歇會吧,我瞧你快厥了呢。」

  話落,他讓彌冬和瑞春守在這兒,讓馮玨和酒樓廚子跟著到偏廳休息。

  張氏一見他離開,立刻飛也似地衝進屋內,壓低聲音道:「泱兒,現在該要如何是好?」眼看著就要將都蝶引給咬死了,可天曉得竟然會教人察覺羅氏被囚在柴房裡。

  屋內的斐泱早將外頭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只見她怒得渾身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看著就能報一箭之仇,甚至就連烏玄度也會背負上惡名,為何一轉眼卻情勢逆轉了?

  她無法忍受一個寄宿在娘家的小孤女,如今竟成了一品夫人,甚至這一切還是自己助她一臂之力的!

  更恨的是,那日在舅舅家,也因為都蝶引和烏玄度,才會讓外祖母和舅母對她不諒解,甚至就連爹也對她說了重話!

  憑什麼一個孤女可以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睥睨傲視?

  最最可恨的是,烏玄廣竟敢因為那點小事就對她一再數落,甚至連著幾宿不歸,這一追查,才讓她查出他竟養了外室,而且已經養了兩年多!

  簡直不可饒恕!當初她一個西軍都督千金下嫁他這個六品文官,是因為當初父親諳知朝中風向,怕朝中大半武官恐遭楚為黨牽連,所以不敢將她嫁往武官世家,反而挑了個六品文官藉此避禍,卻因而誤了她一生!

  她必須委屈當個六品小官之妻,連個誥命都沒有,而今他還膽敢養外室,究竟要她怎麼吞下這口氣?

  所以她精心籌劃了這一舉數得的好計謀,原以為可以除去外室,又能藉此打壓烏玄度夫妻替自己出一口氣,豈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斐泱掃去了梳妝台上的首飾匣,落地發出剌耳聲響。

  「泱兒,現在不是不甘心就能了事的,咱們得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張氏慌得一點頭緒都沒有。一開始女兒告訴她這計謀時,她心裡是不怎麼肯的,可一想起原本老爺有意招烏玄度為婿,如今該是二女兒的榮華富貴全都給了都蝶引,又想起先前也因為她,自己被押進家廟,心頭的恨又捲土重來,原以為能成事,可如今詭計已被識破,烏玄度要是橫了心反告她們,她們該怎麼辦?

  原本待在隔房的斐潔聽著外頭的聲響,忍不住推開隔門而來。

  「對呀,姊,你鬧出這麼大的事,到時候傳到外頭,我還要不要與人說親?」斐潔這下子不禁愁起自己的婚事,就怕姊姊的惡名會累及所有斐家女。

  斐泱怒目橫瞪而去。「怎,就這般怕死?我說要這麼做時,是誰在旁拍手叫好的?」現在倒是一個個指責她的不是了?

  「你只說萬無一失,可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要了個孩子的命!」她以為只是讓都蝶引難堪,她不知道自己的親姊竟然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難怪剛剛一扶著姊姊回主屋,娘便要她和姊姊的幾個姊妹淘先避到隔房去,只因這手段太狠太血腥。

  「出去,你給我出去!」

  「我還不想待呢,弄得到處是污血,噁心死了。」斐潔拿起手絹掩著口鼻,嫌惡地皺了皺鼻便往外走。

  「你不能走,外頭讓人看著了。」張氏忙抓住她。

  「這關我什麼事?」

  「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嗎?待在我屋子裡的每個人都是共謀!」斐泱纖指指著屋內連著醫女丫鬟婆子共十一個人。

  張氏被她那似癲若狂的眼神給嚇箸,試答安撫她。「泱兒,你冷靜一點,這事還不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只要你去跟都蝶引道個歉……」

  「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娘,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全都是她不好,爹打一開始就不該接她進府,還說什麼她是帝后命,我呸!」光是想像自己對她低頭認錯,她就止不住渾身的顫慄。

  跟著斐潔偷偷進房的陳氏聞言,不由脫口道:「什麼帝后命?」  

  「說什麼輔陽寺的大師鐵口直斷都蝶引是天生帝后命,我爹就把她當成……」

  「泱兒!」張氏怒斥了聲,雙手緊抓住斐泱的肩頭,用眼神警告她。

  這事是不能外傳的,要是遭有心人知曉,會給斐家招來殺身之禍的!

  「有什麼不能說?橫豎不就是個腦袋痴傻的大師隨口胡說的,否則她成皇后了嗎?」斐泱打從心裡不信什麼大師的說法,可偏偏她父親信服了,卻壓根不知道都蝶引根本就是災星,就因為她讓斐家不得安寧,誰都受她牽累。「啊,還是說,早晚有天她會爬上龍床,給烏玄度戴綠帽?」

  張氏聽不下去,一巴掌刮了下去。「皇上是你能議論的嗎?!」她知道女兒失了理智,但再無理智也該知道天家事是不能說的,帝后命的預言更不准提,可她卻像是失心瘋了,也不管在場還有其他人,火就這樣撒,敢情張家那回的事還沒教她學夠教訓?

  她可是被這女兒害得差點連母親都不要她,就連最疼她的大哥也不待見她了!眼前再加上這一樁,她開始恐懼,一旦被老爺知曉,老爺不知道會怎麼待她。

  斐泱本要反駁,然張氏凌厲的目光教她抿緊了嘴,只是心底的恨還在焚燒著,一想到烏玄廣膽敢養外室,她就怎麼也不服氣。

  而另一頭,陳氏垂睫忖度著。

*             *             *

  「所以你是因為聞到另一股血腥味,才會要四哥朝柴房那方位去找?」

  偏廳裡,都蝶引偎在烏玄度懷裡低聲問著。直到現在,她還是心跳得極快,一則因為她真是怕了斐泱為了陷害她,連孩子都不要,一則是得知真相後,被斐泱如此歹毒的作法給嚇的。

  雖說她曾待在宮中,但待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她一直被護得好好的,雖然知道嬪妃手段不少,但他從沒讓她見過最髒的手段。

  「嗯。」烏玄度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撫著。

  「所以……真的可能是斐泱害大哥的外室小產?」

  「不是可能,而是確實。」

  都蝶引垂下長睫,不再開口了。

  怎麼人心會一路走偏到這種地步?她知道斐泱向來高傲要強,可在烏家,她是長嫂,更是妯娌身家最好的,誰敢無視她?加上上無公婆立規矩,她日子可以說是過得稱心如意,可為何還是走偏了?

  她無意理睬斐泱,然而斐泱今日走的這一步棋實在太狠毒,除去了外室還能順手嫁禍她,要不是六郎哥趕來了,她豈不是真要著了她的道?

  「別想了,一會待大哥那兒確定了,咱們就回府。」他之所以還待在這裡,只是想由大哥開口證實今晚發生的事與她無關罷了,否則他們早就離開了。

  都蝶引輕點著頭,可要她不去想,真的很難。

  愈是權勢富貴聚集之處,愈能挑勾起人們爭權奪利的慾望,要是能早點離開京城就好了,抑或者像狩兒半隱居在城郊外。

  烏玄度心裡想的與她一般,只是手頭上的事怕是一時脫不了手,也許該要使個法子引君入甕。

  正忖著,察覺站在偏廳一隅的馮玨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他,他不由抬眼道:「真是對不住,累得馮爺也得待在這兒。」

  都蝶引聞言,隨即回頭,這才發覺偏廳裡竟還有兩個男人,羞得她想要正經坐好,卻被他箝制的不得動彈。他就喜歡她偎在懷裡,才不會教人盯著她瞧。

  「不,烏將軍客氣了。」馮玨客氣地道,猶豫了會,終究還是問了。「只是在下頗疑惑烏將軍怎會識得鳳爺?」

  那日酒樓裡,將軍夫人提到將軍與鳳爺是舊識,可不管他怎麼想都不認為會有任何人與鳳爺是舊識。這些年鳳爺深居簡出,有時連城裡都不踏進了,又怎會跟個今年才回京的烏玄度是舊識?

  馮家人是靠著鳳爺發跡,自然清楚鳳爺是個不老不死亦能操控人心的……能人異士,照理說,他不會有舊識。

  「說來話長。」

  碰了軟釘子,馮玨倒也不以為意,身為皇商的他豈會不懂點到為止的道理?反正鳳爺都開口了要他傾盡一切地幫,他自然會照辦。

  噙笑作揖後,馮玨本想到廳外走走,卻突地聽見凌亂腳步聲,他大步踏出門坎,就見是烏玄廣踏上了門廊。

  「大哥。」烏玄度從後頭走來,朝烏玄廣喚著。

  烏玄廣氣急敗壞地望來,勉強壓抑怒火後才走向他。「六弟,真是對不住,今兒個的事我都明白了,這事與六弟妹和廚子一點關係都沒有,宴已經散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

  「就這樣?」烏玄度好笑道。

  走到他身後的都蝶引扯了下他的袖角,要他大事化小,別再生事。

  烏玄廣抿了抿唇。「這事確實不能就這樣掩去,斐泱的心太過狠毒了,她連六弟妹都想栽贓,至少也該要她好好道歉。」

  「大哥,不用了,倒是……那位還好嗎?」都蝶引低聲問著。

  提起羅氏,烏玄廣不禁紅了眼眶。「盧大夫說今晚可得守緊點,一個不小心是救不回的。」當他趕到柴房,見羅氏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秀麗面容硬是被刮了幾條血痕,盧大夫診治時,他甚至瞧見她臂上腿上都是淤傷,可以想見在打胎之前,斐泱就已經先凌虐過她了。

  都蝶引眉頭深鎖著,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好了,六弟跟六弟妹先隨我來吧,至於兩位——」烏玄廣看向馮玨和酒樓廚子,滿臉愧疚地道:「因為家宅的事而牽累兩位,我在這兒與兩位說聲對不住。」

  「烏大人多禮了。」馮玨回禮,又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請。」烏玄廣作揖,然後讓後頭的小廝代送一程。

  待他倆離開,烏玄度才慢悠悠地牽著都蝶引跟在烏玄廣後頭。

  「六郎哥,我覺得還是別去了。」依她對斐泱的了解,斐泱是寧死也不會認錯,更別提跟她道歉,走這趟路,只會讓彼此更生嫌隙,沒完沒了。

  「我倒覺得有些事要麼做絕,要麼放過,就這樣得過且過的,有朝一日會吃到苦頭的。」

  「所以你現在要做絕了?」她壓低聲音問著。

  烏玄度瞅她一眼,輕揚笑意。「膽敢傷害你的人,我會放過嗎?」

  都蝶引無言地嘆了口氣,到了斐泱的房門口,烏玄廣直接推門而入,豈料裡頭的丫鬟婆子竟然擋著。

  「一個個都要造反了!」烏玄廣怒紅了眼。「全都給我下去!」

  「可是——」

  烏玄廣不管,推開了婆子直朝內室而去,推開簾子迎面而來的竟是一隻玉雕紙鎮,幸好他眼捷手快的閃開,要不丟到頭上肯定要見血了。

  「你這潑婦,今兒個鬧出這麼大的事,你竟然還發火!」烏玄廣惱聲斥道。

  「你這混蛋,你敢給我在外頭養外室,還敢對我撒火,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人微勢薄的六品小官!」斐泱猶如河東獅吼,當著姊妹淘面前,半點面子也不給他。

  「你!」

  「大哥,時候不早了,咱們趕著回去。」烏玄度在簾外說著。  

  烏玄廣吸了口氣,對著斐泱吼道:「你給我跟六弟和六弟妹道歉。」

  「憑什麼要我跟他們道歉?」

  「你!」

  「大哥,別再你呀我的,橫豎咱們也不欠這個道歉,咱們這就告辭,還有,你拜託我那件事,我就當沒聽見了,畢竟今日這事恐怕已經傳得族人都曉得了,也許他們不稀罕你替他們當說客了。」話落便走。

  「六弟!」

  烏玄度像是想起什麼,突地又轉頭道:「對了,大哥,我甚少聽見有喜的婦人還能這般大呼小叫的,裡頭有醫女,家裡也有大夫,何不找來診治,確定大嫂是否真的有喜?」

  都蝶引瞪大了眼,這才明白他特地繞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

  「烏玄度,你在胡說什麼?你這是故意報復我,挑撥我們夫妻嗎?!」斐泱不聽張氏的勸,硬是衝到簾前與他對視。「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不是我爹提拔你,你現在不過是個小小把總而已!」

  隔著簾子,烏玄度冷眸冷聲道:「斐氏,本官是皇上封敕的一品鎮國將軍,你出言不遜,我可是能責罰你的。」

  斐泱被那雙眼震懾得退上一步,卻又不服軟地道:「你有本事罰呀!」

  「你別鬧了!」烏玄廣忍無可忍地刮了她一個巴掌。「虧你是出身名門的西軍都督千金,難道你會不知道頂撞官員是會遭罰的?連我也會有事!」

  「你敢打我?」挨了巴掌的斐泱像是瘋了般,撲上前去抓烏玄廣。

  張氏見狀,趕忙上前拉人,霎時裡頭亂成一團,烏玄度也不管,牽著都蝶引徑自離開。都蝶引臨行前看了眼,無奈地搖著頭。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翌日一早,送烏玄度出門後沒多久,朱氏便來了,將昨晚的事說個巨細靡遺。

  「兩人打著打著都雙雙掛彩,親家夫人就趕緊讓醫女替大嫂上藥,大伯也不示弱,立刻將盧大夫給請了進去,硬是給大嫂診脈,大嫂死活不肯,後來還是被大伯抓了手,結果這一診……」朱氏面容鮮活,說著故事十分動聽。「沒有喜脈,大伯就怒了,喊著要休妻。」

  「是喔。」她原以為依烏玄廣那般文弱的人是絕不可能提休妻的,尤其大嫂娘家在朝中還頗有勢力。

  「結果大嫂也跟著火了,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差一點又大打出手,而大伯可真有男子氣概,當晚就要大嫂滾出烏家,否則他立刻去告官,將這醜事鬧到滿城皆知。」說真的,她要不是在現場,她也不會信大伯竟會做出這等事來。

  「所以大嫂真的回娘家了?」

  「能不走嗎?還是親家夫人好說歹說地將她給勸回去了。」朱氏說到最後,忍不住嘆了口氣。「這算是哪門子的名門閨秀?簡直比市井婦人的手段還可怕,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竟想得出這般歹毒的計謀。」

  都蝶引若有所思地垂著眼。「都一樣的,人心只要走偏了,不管是什麼身分都一樣。」過去能待在後宮的,哪一個不是重臣之後、名門千金?可手段一個比一個還陰險,像斐泱這般的手段,算是十分下作,太過粗率,並未做到萬無一失。

  「也幸好六弟明察秋毫還六弟妹一個清白,昨兒個要是沒有六弟在,可真是要讓大嫂給冤死了。」

  都蝶引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再怎麼說斐泱還是她的表姊,她不怎麼想論她的是非。

  朱氏見說得差不多了,和她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都蝶引渾身懶乏無力,便趁這當頭再睡回籠覺,躺了一個時辰再起身琢磨著菜單,想著晚膳要給烏玄度備著什麼,替他補補身。

  未及掌燈時分,烏玄度回來了,可他前腳才踏進門,斐澈後腳也跟著來了。

  兩人在主屋大廳裡,烏玄度瞅著斐澈捧著禮推到他面前。「這是做什麼?」

  「爹讓我來跟你和表妹道歉的。」斐澈從頭到尾都不敢抬眼,實在是昨兒個的事鬧到他無臉見人,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變得如此可怕,就算不喜妹夫養外室,也犯不著鬧到差點一屍兩命,甚至還想栽贓到表妹身上。

  「我早就跟舅舅提點過了,後宅的事得管。」烏玄度嗓音淡淡的。

  「唉,這一回我爹是鐵了心要將我娘和大妹送進家廟了。」斐澈羞愧得幾乎要把臉垂到地上去了。

  「要是鐵不下心,往後只會再釀大禍,到時候我可沒那麼好說話,任她指著鼻子罵不還手。」烏玄度下了最後通牒,再有下次,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會徹底地斬草除根。

  「她指著你的鼻子罵?」斐澈氣得聲音都發抖了。

  「說我算是什麼東西。」

  「那丫頭!」斐澈氣得站起身,怎麼也坐不住了。「你放心,這事我回去後立刻處理,就算爹再心軟,我也不會允!」

  烏玄度目送他離開,思索了下,尚未起身便聽見都蝶引嘆道——

  「六郎哥,你非要這般趕盡殺絕?」

  「這算哪門子的趕盡殺絕?」烏玄度好笑道,起身摟住她。「小十五,對他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那些心思已偏的人,給一分仁慈,她會還九分殘忍,把你的仁慈視為虛假,看作尋釁。」

  都蝶引無言以對,只因她也很清楚很多時候確實都是如此,但她卻很厭煩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

  「再等等吧,待我辭官,咱們就能遠離是非。」他渴望的是平靜的生活,但不知為何,平靜總是離他很遠。

  都蝶引還是沒吭聲,只因她覺得很難,況且一旦當他無權無勢了,接踵而至的恐怕是武官對他的秋後算賬。

  她想得到的,烏玄度自然也想得到,一夜未眠的思索,他還是認為辭官是最適合他倆的一條路,只是近來查案的進度有些延宕。

  翌日進了神機營衙門,他翻看著手邊的文書,垂睫忖度。

  神機營、五千下營揪出牽連甚廣的文武百官,然而孟家卻能夠獨善其身,沒跟任何事沾上邊。眼前他正等著有人去動神機營的火器,可惜對方似乎收手了,不知是發現了他佈下眾多眼線盯哨,抑或者是察覺他的意圖。

  不管是哪一種,對方要是不先動手,他的計劃就只能成功一半,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辭官?

  「烏將軍。」

  烏玄度緩緩掀睫,看著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的湯榮。「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一會,瞧你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那般出神。」湯榮看著桌上的文書,隨口道:「皇上發話了,你尚在新婚期,案子就慢慢查,橫豎皇上又沒給你訂下期限,你沒必要將自己逼太緊。」

  「我只是不喜歡拖泥帶水。」

  「我也是,不過近來似乎挺太平的,沒什麼動靜。」

  「是嗎?」

  「這也無妨,就像我爹總說釣魚時多點耐心,上鉤的才是大魚。」

  烏玄度笑了笑。「會不會是庫所那裡盯得太緊了,才會沒有人上門?」打他上任以來,他細點過庫所裡存放的各種火器軍器一回,對過賬目後就知道有短少,所以他等著人上門,或補足或消滅證據,可偏偏什麼動靜都沒有。

        他站在上風處,他就不懂那些躲在下風處的人怎能壓根不心急,到底有什麼理由教他們這般沉得住氣?

  「烏將軍放心吧,擱在庫房裡的都是我的人,知道要站在哪裡盯,才不會傻得被人發現。」湯榮雖是御前帶刀侍衛,可也是禁衛副都統,派出去的全都是從禁衛裡挑出,每一個都是拔尖的。

  「那些人也都盯著?」

  烏玄度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能夠在前兩波清肅中依舊傲立的幾個官員,其中不只是武官而已。

  「當然。」話落,像是想到什麼,湯榮突然露出個扼腕的神情。「烏將軍帶夫人三朝回門那天,要是烏將軍受傷就好了,如此就不會讓那賊人只是因為街頭滋事,讓京兆尹辦不了他,放他走後他就出城了,失了調查的絕佳機會。」

  那事怎麼看都覺得不單純,可偏偏又沒理由拘人。

  烏玄度回想那日,他也覺得可惜,但遇見了鳳巡,那事也只能擱下。

  「聽你這說法像是多扼腕我沒受傷。」烏玄度難得打趣道。

  湯榮聞言,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嗎?你不受點傷,咱們有什麼理由逮人?」這傢伙成親之後總算像個人了,會說會笑,不像初見他時那般死氣沉沉。

  烏玄度笑著,卻像是想到什麼。「確實是如此……我該想個法子讓他們下手才是。」對方可以沉得住氣,必定是手上有籌碼,所以不急,那麼他就必須給他們個誘因,就算不急也要他們心動。

  「下什麼手?」

  「對我下手。」

  湯榮見他起身,忙跟了上去。「烏將軍,我說笑的,說笑的,你別當真!」

  「我覺得這是個好法子。」

  「別說笑了,你要是一個不小心發生什麼事,我要上哪再找個烏將軍賠給皇上?」這年頭這般耿直端方的人不多了,他怕萬中也選不了一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10:00 PM 編輯

【第十三章】   以自身當餌

  「夫人,不好了,王總管說大人受傷了。」瑞春急急忙忙地從外頭跑了進來。

  正在房裡打絡子的都蝶引驀地抬眼。「人呢?」

  「已經抬進梢間了。」

  都蝶引將絲絛一丟,微撩起裙擺就往外而去,踏上了走廊,就見侍衛守在梢間外,她連忙走進裡頭。

  「夫人。」常微一見她,隨即垂著臉。

  「待會再跟我說。」她說著,隨即走到床邊,看著烏玄度青中帶黑的臉色,脫口道:「他中毒了?」

  盧大夫忙道:「夫人,大人是臂上被劃了一劍,劍傷不深,但劍刃上抹了毒,這點比較費功夫。」

  「他不會有事吧。」都蝶引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卻是無力地垂放著,教她心頭發痛。

  「這……先熬個幾帖藥再說吧。」

  盧大夫這說法無疑是往她心頭劃了一刀,教她痛著卻不敢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來。眼見盧大夫開了藥方,她便趕緊讓瑞春去熬藥,她就守在床邊,看著盧大夫擠出污血再上藥,而他的氣色始終灰敗得令她膽戰心驚。

  「常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都蝶引沉聲問著。

  平常他出入時必定帶著侍衛,就連她出門時也有侍衛重重防護,怎麼還能教人有機可乘?

  「是卑職不好,沒能及時救下大人。」常微單膝跪下,自責不已。

  「起來說話。」都蝶引惱道:「我要知道事情的經過。」

  「正午過後,大人說想前往五千下營,可我想時候也不早了,此刻前去恐怕得要留宿一晚,總覺得不妥,可大人還是執意要去,結果才出城門不到十里路就遇到埋伏,我心想人數不多,大人那兒應付著一個也還成,就沒多加注意,豈料一回頭就見大人中劍了……」常微愈說愈覺得愧疚,全都因為他自以為是的判斷,才會讓大人踏上生死關。

  「可有往上稟?」

  「已差人上稟,湯榮大人正在徹查。」

  「有逮到活口?」

  「……沒有,因為大人受傷,傷口流出黑血,我擔心大人安危,只想趕緊送大人回京醫治。」

  都蝶引聽完,見常微語帶哽咽,頭都抬不起來,不由緩著聲道:「你做的已是極好,但現在開始,有一件事情我要你立刻處理。」

  「夫人儘管說。」

  「將軍府封府,不准進出,除非是我的娘家人或者是大人的同僚,否則一律不開門,還有,讓府上的侍衛分成十組,半個時辰輪班巡邏府內圍牆。你吩咐完後留在這裡,大人交給你保護。」都蝶引條理分明地說著。

  雖說她並不清楚眼前的狀況,但既然六郎哥倒下,她這個主子就得以護著他為原則,分派任務,護他周全。

  常微難以置信她竟還肯將大任交給他,畢竟他才害了大人受傷。他感動不已地道:「卑職必定不負夫人期望。」

  「還有,舉凡未經通報企圖闖入者……一律就地格殺。」都蝶引神色冷凜地道。

  六郎哥無預警的倒下,行兇之人必定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她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賊人踏進將軍府一步!

  常微頓了下,隨即應了聲,走到外頭下令。

  待盧大夫和常微離開後,都蝶引才坐在床畔,緊握著他冰冷的手,低聲喃著,「六郎哥,你千萬別嚇我,別嚇我。」

  怎麼早上出門時兩人還談笑著,如今他卻昏迷不醒了。

  她恐懼不安,卻不准自己退卻,她很清楚,這一夜將會是個關鍵,只要撐過了這一夜,一切就不足以為懼。

  一抹黑影疾如星火地躍過兵部尚書府圍牆,如識途老馬直朝二進的書房而去。

  「……他沒死?!」兵部尚書怒斥著,手上的書朝那人砸了過去。「這般絕佳的機會竟沒能拿下他!」

  「大人,將軍府封府了,消息傳不出來,所以無法確認。」

  他聽完,臉色稍霽地道:「那就想法子確認,要是還活著……」話未完,光是一個眼神就讓底下人曉得該如何處理。

  「是。」黑影無聲無息地離去。

  孟委杰從長廊轉角走來,方巧瞧見,於是加快步伐進了書房。「爹,成了嗎?」

  「將軍府封府了,消息並不確定,眼前重要的是,我要你去辦的事,你辦好了沒有?」兵部尚書神色冷肅,有著勢在必得的決絕。

  「爹,如果他都死了,咱們又何必這般大費周章去做這些?」

  「你給我照做就是,他要是死了,做這安排也無傷大雅,但若他命大活著,咱們就能嫁禍他。」

  孟委杰聽完,也只能照辦,又道:「幾位大人已經到了。」

  「知道了。」

  「對了,叔太爺家的三小子給了點消息。」

  「什麼消息?」他問著,徑自往外走。

  孟委杰跟上,壓低聲響道:「三小子的媳婦說,從烏經歷夫人口中聽到烏玄度之妻曾被輔陽寺的大師看過相,直說都氏是個帝后命,也因為如此,斐有隆將她藏作深閨,只可惜皇上沒打算選秀,所以便讓她嫁給了烏玄度。」

  兵部尚書頓了下,想起了曾在朝中見過斐有隆詢問皇上今年是否選秀一事……「輔陽寺的大師說的?」

        「昨兒個我一收到消息便走了趟輔陽寺,可惜聽說雲遊去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京。」

  「哼,斐老傢伙也真敢,想讓自己的甥女入主中宮,可惜沒那個命,說什麼帝后命,根本不值一曬。」

  「可兒子倒是認為這個說法可以利用,除去了烏玄度之後,順便拿這事剷除斐家。」孟委杰算盤打得精,只要流言一起,斐有隆要是夠聰明就得辭官,要是蠢得想再鬥,那就到聖上面前說清楚。

  民間預言沒有什麼不可以,但只要事關天家,就不得大意,尤其是卜出帝后命,更是得往上呈報,要不就摁死在心底,想都不要想。

  「那倒是,這事你就看著辦。」

  「是。」

  父子倆朝外書房而去,看似屈居下風,卻是打算落進谷底再彈上尖峰。

*             *             *

  將軍府裡,掌燈時分過後就不准下人在府裡隨意走動,都蝶引只留下彌冬和瑞春隨身侍候。

  她一直待在梢間裡,不時替發起高燒的烏玄度擦汗喂藥,直覺得這一夜異常漫長,甚至沉重得教她快喘不過氣。

  雖然盧大夫一個時辰前說他身上的毒已經無大礙,但他不張開眼,她就無法安心,尤其半夜時,將軍府西邊的圍牆莫名地出了火光,所幸巡邏的侍衛經過剛好瞧見,立刻動手撲滅,並未引起任何災禍。

  可,就在常微回報時,府裡府外又有了騷動,常微立刻帶著幾名侍衛查看。

  「夫人,咱們守在外頭,要有個什麼會立刻出聲。」瑞春拉著彌冬朝她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

  「外頭有侍衛看守著,你倆待在這兒。」

  「夫人,奴婢們懂武的。」當初就是因為懂武才會被主子挑上,潛入西軍都督府就近保護她。

  「再怎麼懂武也是姑娘家,我說了外頭有侍衛守著,你倆就待在這兒。」都蝶引語氣一沉,不容置嗓。

  兩人對看了眼,乖順地應了聲,心裡滿是感動。

  雖說之前都蝶引待她倆一直都是不鹹不淡的,但自從嫁給大人之後,就真心將她倆視為心腹,如今見將軍府恐要出事也不願她倆出一分力,反將她倆護在屋內。

  「要不夫人先去歇著,這兒讓奴婢接手。」瑞春走向前,瞧烏玄度的臉色已經從灰黑變成異常的紅暈,之前盧大夫說過只要燒退了就沒事,她想大人應該已經沒大礙了。

  都蝶引搖了搖頭。「你倆今天一直候在我身邊,也該是累了,不如先到旁邊的小房歇一會,要有什麼事,我再喚你倆。」

  瑞春本是不允,反倒是彌冬拉住了她。「夫人說得有理,這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咱們得養精蓄銳才能保護夫人和大人。」

  「下去吧。」都蝶引又說了聲,兩人才乖乖地退下休息。

  一會都蝶引又擰著布巾擦拭著他額上不斷冒出的細碎汗水,輕撫著他的頰,那股熱度依舊教她膽戰心驚。

  不是說了這高熱不會太久嗎?她是不是該差人去將盧大夫請來?

  正猶豫著,突地聽見他的低吟聲,她隨即輕撫著他的頰,柔聲喊著:「六郎哥、六郎哥……」她多希望他能就此張開眼,穩住她的心。

  然而,他卻像是被困在惡夢裡,不斷地掙扎著,細碎喊著,一雙濃眉攢得死緊,逸出口的聲嗓像是泣聲。

  「六郎哥,我在這兒,你醒醒,快醒醒!」都蝶引不斷地喚著,見他突地張眼,不由喜出望外地貼近他,豈料卻毫無預警地被他一把推開。

  「放肆!」他咆哮了聲,驀地坐起身。

  外頭的侍衛聞聲,啟聲詢問著:「大人?」

  就連在隔壁的彌冬和瑞春都欲掀開簾子而來,跌坐在地的都蝶引不管摔疼了,出聲道:「沒事,大人只是醒了。彌冬,瑞春,你們歇著就好。」

  兩方皆應了聲,退回原位。

  都蝶引站起身,杏眼直瞅著眸色陌生且凝滿肅殺之氣的烏玄度,不由有點委屈地道:「六郎哥,你挑在這當頭報復也太不公道了。」

  烏玄度怔愣地看著她,像是疑惑又是不解,他抱著頭,腦袋裡翻飛著難以計數的記憶,他曾是農戶,曾是漁戶也曾是名殺手……他到底是誰?

  現在的他,變成誰了?而眼前的她,又是誰?

  眼見他的混亂和癲狂,都蝶引豆大的淚水不住地滑落,邊哭邊罵。「我不管了,到時候進了地府,你要幫我喝孟婆湯了!」

  她歷經六次轉世,六次的記憶都能混淆她了,更遑論不斷重生的他?他被迫成為另一個人,旁人的記憶充塞著他,混亂他的心思,是不是有一天,他會再也記不得自己是誰?

  而她,卻是什麼也幫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早晚有天忘了所有。

  烏玄度怔怔地瞧著她的淚,記憶如光束般照拂著陰暗的每個角落,她的神情她的嗔,教他吶吶啟口,「……小十五?」

  「現在叫我也來不及了,橫豎咱們的帳算定了。」

  瞧她含怒帶怨地掛著滿臉的淚,烏玄度不捨極了,朝她伸出手。「過來。」

  「不要,你等一下又推我。」她看似拗著,卻是用她的法子掃除彼此內心的不安。

  她要他記住,她就是被他給寵壞的,這天底下也唯有她才有膽子拂逆他,他必須將她刻在心裡,記住她的名,那麼來世,常他呼喚她時,她才有法子找到他。

  「我……」烏玄度想起初醒時的混亂,面露歉意地道:「不會了,剛才是我睡胡塗了,你過來吧,我不舒服呢。」

  都蝶引知道他就算清醒,可身上還是發著高熱,於是走到床邊,還沒坐下,就被他一把摟進懷裡。

  「對不起,我真的是睡迷糊了,再也不會了。」烏玄度不捨地撫著她的背。「哪兒摔疼了?」

  都蝶引不語,因為她無法判斷究竟是他睡迷糊了,還是他即將被那堆混亂的記憶給壓垮,眼前的處境教她好無力,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烏玄度低聲喃著。

  待都蝶引哭夠了,抹了抹臉從他懷裡起身。「給我躺著,誰准你起來了?」烏玄度被她霸道的口吻逗笑,乖順地躺回床,大手依舊抓著她的。「我沒事,就是身上熱了點。」

  「常微說你中了埋伏,臂上有劍傷,流出的是黑血,所以他就趕緊將你帶回府,讓盧大夫診治。」都蝶引簡略解說著,手上也忙著擰布巾敷在他額上降溫。「盧大夫說毒已除了大半,只要熱退了就沒事了。」

  「抱歉,讓你擔心了。」

  都蝶引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是武藝高強嗎?不是料事如神嗎?為什麼還會中了埋伏?」如果今天包圍他的是十來個人,一陣廝殺,受點傷都很尋常,可不過才一對一,依他的身手豈可能受傷?

  聽她責怪般的口吻,他只能服軟地道:「一時疏忽。」要讓她知道他是故意遭剌,那可真是沒完了。

  「往後外出多帶點人在身邊,不要把人都留在我這兒。」

  烏玄度笑著,不答反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四更天了。」都蝶引看了外頭的天色,心想剛才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才會教常微直到現在都還未回來。「我封了府,讓侍衛輪班值守,反正先撐過這一夜,有什麼事都等到明兒個再處理。」

  為了不讓他擔心,對於府裡發生的細碎小事,她就略過不提了。

  「做得很好。」

  「誰要你倒下了?我告訴你,往後不准讓這些差事落到我頭上。」

  「不會了。」他拉著她的手親吻著。

  「最好是。」

  「小十五,陪我睡一會。」他輕拉著她,硬是讓她躺在身側。

  都蝶引本想等常微回來稟報的,可手被他抓住,就算她想走,恐怕也得等他入睡才成。

  「你睡吧,一會我還要替你熬藥,熬好再叫醒你。」

  「好。」

  「不要睡醒又推開我,我絕對翻臉喔。」她惡聲惡氣地警告著。

  烏玄度低低笑著,將她摟得更緊。

  都蝶引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勻的心跳,壓在她心間的恐懼終於煙消雲散,隨著他在背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教她不自覺地沉沉睡去。

  一個時辰後,門外傳來常微的聲響。「夫人?」

  「晚一點再說。」烏玄度低聲應著。

  常微一聽見他的嗓音,隨即樂得應了聲。

  懷裡的人微動了下,像是睡得極不安穩,烏玄度輕柔地拍撫著,直到她又睡去,而他沒再闔眼,就等著天亮後,確定這一步棋走得如何。

  都蝶引沒想到自己一睡竟睡到了天亮,而理該睡著的人,卻在她張眼時就對著她笑,教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幸好瑞春和彌冬都記得熬藥,一會就將藥端來,就連早膳都備妥了。

  剛用完膳,常微在門外喊道:「大人,夫人,湯大人來了。」

  都蝶引讓彌冬和瑞春收拾著桌面,便道:「六郎哥,我先退下,可你也別跟湯大人說太久的話,藥剛喝下,得躺一會。」

  「知道,去吧。」

  都蝶引應了聲便先退到次間再離開,避免和外男碰面。

  一會湯榮進了梢間,先是打量著烏玄度的臉色,隨即嘆了口氣,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不要緊了吧,烏將軍。」他道。

  「沒事,可問出什麼了?」烏玄度端坐著,毒袪盡後,傷勢確實沒什麼大礙。

  「硬骨頭,腳都被我折了,嘴巴還是撬不開。」湯榮一臉無奈地道。

  烏玄度微瞇起眼,細忖了下。「去查查他家裡還有什麼人,不管是養在家裡還是外頭的,無一遺漏。」

  昨兒個他故意設了局,引來剌客追殺,如願地受了傷,唯一錯估的是劍上有毒。說的也是,這般大好的機會,殺不了他也得毒死他,確實是他大意了,才會讓小十五白白擔心了一夜。

  而對方面對這大好良機,豈可能不趁勝追擊?幸好小十五聰慧,知曉在這情況下就是要先封府,再加上湯榮率領的武將讓左衛在府外候著,還怕不能將殺手給一併拿下?天未亮前,常微欲稟的必定是此事了。

  「喔?回頭我讓人查去。」湯榮笑咧一口白牙。

  「儘快,最好是在我進宮前就查妥,要是能順便把人押了或拿個信物什麼的也成。」烏玄度說著,呷了口茶潤潤乾澀的喉。

  「嘖嘖嘖,你這滿腦袋壞心思,真不知道嫂子怎麼受得了你。」

  「誰會將壞心思用在妻子身上?」

  「那倒是,不過聽說嫂子頗英勇,果斷殺伐,當晚就發出了格殺令呢。」真是女中豪傑,教他頗想拜見。

  昨晚聽常微提起時,他就頗意外,不過也是,能教烏玄度看上,又能讓烏玄度有了溫度的姑娘肯定不簡單。

  「是嗎?」他倒沒聽她提起。

  「所以你小心點,別教她發現你身上的傷是故意挨的,否則絕對教你吃不完兜著走。」湯榮打趣道,畢竟誰敢在烏玄度面前撒野?別說姑娘家了,光是男人要承受他那冷到無溫的目光都不容易。

  「守好你的嘴,辦好你的事就好。」

  「是是是。」湯榮連應三聲,正要起身,眼角餘光卻瞥見通往次間的珠簾被推開,一名嬌俏的姑娘身形飛快地衝來,他原以為可能是剌客,正打算將她擒下時,便聽烏玄度驚喊,「小十五,你怎麼……」

  這親昵的稱謂教湯榮硬是收了勢,幾乎同時,他瞧見烏玄度挨揍了——

  都蝶引毫不客氣地握起粉拳就往他的胸膛、他的臉落下,直到雙手被擒住,她乾脆改用腳踹。

  「你耍我是不是?!昨兒個跟我說一時疏忽……我去你的一時疏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受怕?!結果呢,哪裡是一時疏忽?你根本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拿自己的生死去蠻幹!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我幫你!」

  「小十五,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烏玄度手腳並用地將她箝制住。

  「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手腳被縛得無法動彈,都蝶引惱火的就往他臂上狠咬著。湯榮看得眼珠子險些掉出來。

  這位是烏玄度吧,那個渾身殺戮之氣的將軍,那個神情淡漠如死屍的烏玄度,怎麼現在卻狼狽地挨打?他原本怕這姑娘太過撒野,會引來烏玄度殺機,可沒有,他只有挨打的份,現在還被狠咬著。

  他……應該幫誰?

  還有,他錯過了離開的時間,現在親眼瞧見了烏玄度的狼狽,他該如何開口告辭?

  「……湯大人,你先走吧。」

  湯榮直瞅著沒有一絲惱意,甚至還滿臉愧疚的烏玄度,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幻覺,但此時顧不得這麼多,先離開為妙。

  待湯榮一走,烏玄度便溫聲安撫著。「小十五,鬆口吧,一會牙都疼了。」

  都蝶引惱火地又啃了兩下,可偏偏他的手臂像鐵鑄的,咬得她牙口都疼了。「六郎,你真的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當餌!」她怒不可遏地罵道,罵到淚水已經在眸底打轉,氣到渾身發抖。

  尤其想到他昨兒個初醒時不認得自己,她簡直惱得不知道該怎麼發洩。

  「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將手上的事趕緊處理完,屆時咱們就能離開京城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用這種法子,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有多危急,要不是常微快馬將你送回府,你現在還能在我眼前嗎?!」

  剛才她本來是要好好謝謝常微,順便要他去歇著,可又擔心湯榮來了,會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所以才會在次間裡待了會,豈料竟意外讓她聽見真相。

  烏玄度一次又一次地道歉著,承諾著。「往後不會了,絕對不會。」

  都蝶引氣得連話都不想說,想離開,偏又被他箝製得死緊。

  「髮都亂了,我替你整理整理再出去,否則人家會以為咱們做了什麼。」烏玄度故意打趣地道。

  都蝶引雙眼像要噴火般,惱他在這當頭竟還敢調戲她。「放心,外頭不會以為咱們做了什麼,他們只會知道我做了什麼!」這是她有生以來……或說有記憶以來,如此盛怒的一次,氣得她不管不顧地衝進梢間,只想教訓他一頓。

  「是啊,湯大人都瞧見你是怎麼打我了。」烏玄度幽幽地道。

     都蝶引頓了下,這才想起她是聽了他與湯大人的交談,所以當她衝進房裡時,湯大人自然是在房裡的。

  她不敢相信地摀著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失了儀態……「我剛才看起來像不像個瘋婆娘?」她不由想起了斐泱,雖說發火的原因不同,可行徑是相同的。

  「不像,我的小十五怎會像瘋婆娘?」

  「明明就像。」

  「不像,我覺得誘人極了,美得不可方物。」

  她一雙杏眼從指縫裡睞去。「油腔滑調。」她是什麼模樣,她會不知道?

  「是真心話。」烏玄度拉下她的雙手,笑得眉眼帶喜。「別擔心,我一點事都沒有,你摸,我的燒是不是都退了?」

  都蝶引瞪著他拉著她的手滑進他的衣襟底下。「……燒有沒有退,是摸這兒嗎?」誰在測熱度時會摸胸膛的?這不是故意要羞她的嗎?

  「那是要摸這兒……」他語帶曖昧地往下而去。

  她嚇得趕忙抽手。「大白天的你想做什麼?」她又羞又惱,整張臉被他害得通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傷員,你身上還有傷!」

  要不是有常微和盧大夫,他現在還能與她調笑?

  「就是想讓你知道已經不礙事。」他一把摟住她,朝她頸上又舔又咬的。

  「不要,你渾身汗臭。」她推拒著。

  「那好,咱們泡澡去。」

  「大白天的,誰跟你泡澡!」都蝶引一得隙,教她給跳下了床。「你給我好好躺著,要是再不聽話,有得你受的!」

  話落,推開了門,卻見門外站了一堆人,有常微、盧大夫、烏玄斗、斐澈、彌冬、瑞春和好幾個侍衛……不假思索的,她立即關上門,走到窗邊的錦榻坐下,雙手摀臉不語。

  她不用做人了,她已經無臉見人了。

  烏玄度放聲笑著,她惱火抬眼,走回床邊正準備再教訓他,豈料他早有準備,一把箝著拖上床,硬是將她壓在身下。

  「六郎!」

  「再大聲點,外頭的人肯定都豎著耳朵聽著。」

  都蝶引可憐兮兮地咬著唇。「六郎哥,我錯了,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打你了,你快起來吧。」

  大白天宣淫很不好的,尤其門外很多人,一看就知道表哥和四哥是來探病的,趕快放她走吧,她得避一陣子不見人。

  「你誤解我了,所謂打是情,罵是愛,我倒是挺喜歡的。」

  「我沒有很喜歡,我會改。」她痛定思痛,決定往後修身養性,絕不輕易動手。

  「不用改,就這樣。」

  「不要……你不要動手動腳的……不可以……」

  門外,彌冬和瑞春早已經面紅耳赤地退到一旁,至於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撓撓臉抓抓鼻子,假裝不知道裡頭發生什麼事。

  「真敢吶……」烏玄斗用氣音說著。

  「夫妻情趣,玄度如此……很好。」斐澈後頭那句是想說——像個人了。

  「確實,讓人開眼界了……」常微下了結論。

  簡單一句以概之,那就是屍體變成人了,可喜可賀。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5 10:13 AM 編輯

【第十四章】   開始收網了

  幾日後,烏玄度傷癒,進了宮便往刑司而去,那日行剌他又企圖趁夜再下毒手的那名剌客,就押在牢裡。

  烏玄度仔細打量過他,瞧他四肢幾乎都被卸下了,卻還如此硬氣,不由笑道:「看來確實是名死士,然而你偏做錯了兩件事。」那人連一聲都不吭,烏玄度也不以為意地繼續道:「跟錯了主子,還有……娶妻生子。」

  那人猛地抬眼,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我這人雖然是心狠手辣慣了,但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取你妻兒的性命,而且我還能夠護他們周全,只要你日後在堂上坦承是兵部尚書唆使你行兇即可。」烏玄度字句肺腑,只因他曾失去,他懂得那份苦。

  然而那人斂著眼,依舊沒吭聲。

  「姓孟,行九,所以就喚孟九……」烏玄度像是自言自語著。「妻子嫻秀,兒子聽說還挺機伶的,但如果繼續養在尚書府裡,你認為你那身為兵部尚書的嫡兄會怎麼對待他們?不如舉家離開京城,帶著一筆錢,買座莊子,恬淡度日……你不覺得這聽來挺不錯的?」

  他也打著同樣的算盤,如果離開京城,乾脆就往南去,在昆陽附近買座莊子,只要有小十五陪著他就夠了。

  烏玄度等了半晌,等不到半點響應,無奈嘆了口氣。「我並不是非要你幫這個忙不可,如果你不點頭,那就算了。」話落,作勢要走。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人突道。

  烏玄度緩緩回頭。「我可以起誓。」

  「可我傷了你。」哪可能輕易放過他?

  烏玄度想起養傷這幾天能將小十五逗得炸毛,他倒覺得這傷傷得挺值得的。「不過是小傷罷了,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你真會護我妻兒?」

  「今晚戌時以前,我甚至能安排他們進到刑司。」

  那人注視他良久後,才道:「好,我答應你。」

  「爽快。」

  正當烏玄度踅回,想要好生詢問時,湯榮已經大步拾階而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他聽完笑意更濃。

  「太好了,我還怕他不肯動手呢。」

  「被人栽贓還能笑得這麼樂的,大概也不多見了。」湯榮發覺,愈是接近烏玄度,愈是覺得他深不可測,更別說在他娶妻之後,儼然脫胎換骨,像換了一個人。

  「敵不動,我怎麼動?」他就是要引君入甕,所以刻意養了幾天的傷,方便人家行事。

  「所以,你已經想好一會怎麼說了?」

  「當然。」

  進御書房前,就見五軍都督和兵部尚書已站在廊上,而御書房前的石板廣場上堆積了幾十輛輜車,頗為壯觀。

  在小太監通報後,烏玄度態度從容地進了御書房。「見過皇上。」

  正忙著批奏摺的藺少淵眉眼未抬地道:「五軍都督說,三日前他發現神機營移汛卻未經五軍都督府批准,所以就前往汛地查看,竟查到了幾十輛載滿火器的輜車,又說你未上表告知演練,認為你居心叵測,你怎麼看?」

  「皇上,三天前臣還在養傷。」

  「嗯,朕知道。」將奏摺推到一旁,藺少淵抬眼笑睇著,清雅面貌斯文俊秀。「不過,這事你還是得給朕一個交代,否則朕難杜悠悠之口。」

  「求皇上給臣一天的時間,必定能給皇上一個交代。」

  藺少淵微揚起眉。「一天夠用?」

  「夠,一會還煩請皇上移駕到御書房外,盯著臣查看輜車裡的火器。」

  「可以。」

  等著藺少淵起身後,烏玄度才跟著他踏出御書房,徑自朝輜車走去。

  「皇上,如今已是鐵證如山,烏將軍圖謀不軌,請皇上快派人將他押下。」廊上,五軍都督向前一步進言。虧他先前又是送歌伎又是送美鬟,烏玄度依舊木頭腦袋,不懂官場生態,那就怨不得他。

  藺少淵直瞅著烏玄度的身影。「朕打算給他一次機會,只要他能自圓其說,朕就信了他。」

  此話一出,五軍都督不由看了兵部尚書一眼。  

  「皇上所言甚是,但是近來坊間流傳著輔國將軍夫人身懷帝后命……皇上不可不防。」兵部尚書壓低聲嗓說著。

  那晚確定派去的剌客被逮後,他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萬般思索後想起兒子曾提過這麼一件事,要是仔細往深處想,拿這一點來打壓烏玄度遠比逼死斐有隆要好用得多。

  藺少淵聞言,側眼望去。「坊間流傳?」

  「正是。」兵部尚書瞧藺少淵似有意要他繼續說,他便又道:「聽說西軍都督在五年前領養了其妹孤女,當時方巧上輔陽寺上香,遇見了輔陽寺大師,大師見過烏夫人後,便道烏夫人是天生帝后命。」

  「喔?」

  「外頭也有一說,西軍都督因此將孤女藏在府內,懷抱著有朝一日皇上選秀,孤女便能入主中宮。可惜,皇上不打算選秀,西軍都督惋惜了一陣,巧合的是,幾乎就在那當頭,烏大人求皇上指婚。」兵部尚書腦袋聰穎,將前因後果說過一遍,要教皇上以為烏玄度真是懷抱著帝王夢。

  這帝后命的說法,換個方向,不也等於迎娶她之人就有機會坐上皇位?要是為了皇位求指婚,這不也說得通?

  古來帝王皆猜忌,沒有一個帝王能忍受臣子覬覦帝位。

  藺少淵收回目光,垂睫像是思索什麼。

  「皇上,不得不防。」兵部尚書語重心長地道。

  藺少淵沒吭聲,然而神色冷凜了幾分,看在兵部尚書眼裡,便知此計奏效了。

*             *             *

  看過輜車的烏玄度先回神機營衙門跟湯榮交代了一些事後便回將軍府,一回將軍府便差人去將皇商馮玨給找來。

  「發生什麼事了?」未及正午,烏玄度卻已回府,都蝶引來到內書房,果真瞧見他。

  「你可別又瞞我。」

  烏玄度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沒事,只是查辦之事突然有了進展,想跟馮玨問些事,所以才特地回來差人去請他。」

  「那一會我要在這裡。」

  「不成體統。」

  「我三朝回門時,你還不是讓我坐在廳上和表哥、舅舅聊天?」都蝶引偷翻了個白眼,有時真覺得他的規矩完全是看心情的。

  「那是你的親人,可待會過來的馮玨和湯榮都不是你的親人,況且我不讓你去後院,是因為那裡有會吃人的舅母,而我的後院只有你。」

  烏玄度不疾不徐,條理分明得教她連反駁都不成。

  都蝶引無聲哼了聲。「算了,你說如何就如何吧。」

  「瞧你這樣拗著,真好。」

  「誰拗了?」她不是說算了嗎?

  烏玄度笑柔黑眸,在她唇上偷香了下。「讓人去備膳,馮玨身為皇商,就算要請他走一趟,怕是一時半刻也趕不過來。」

  「已經備著了,一會就能用了。」話落,她牽著他往主屋對面的園子走去。「今兒個天候不錯,咱們就在這兒用膳。」

  烏玄度一切由著她,畢竟打從她嫁來至今,他倆還不曾在府裡的哪座園子裡待過一刻鐘。而這園子芍藥正艷放著,紅的、白的、紫的,托紫嫣紅,千嬌百媚的蝶兒在花叢裡漫舞,景緻美不勝收。

  曾幾何時,他有閒情雅緻停下腳步瞧瞧身邊的風景了?

  因為有她在,所以他知道他可以放慢腳步,與她一齊走完這一世。

  「坐這兒。」拉著他在石桌旁坐下,都蝶引便回頭讓瑞春和彌冬去端膳。「對了,我身邊非得跟那麼多個侍衛嗎?」跟在她身後的侍衛少說也有六個,這還沒算守在她屋前屋後的。

  「再忍一段時間就好。」

  「你的差事快到一段落了?」她知道他在神機營替皇上整肅武官貪弊,但到底是查辦什麼,她就不是很清楚。只是不論古今,舉凡擋人財路,截人官職等,只會讓他成了別人的眼中釘,也莫怪他會出事。

  「快了,要是順利,下個月咱們就能離開京城。」

  「真的假的?」

  「我是如此期盼。」

  「想好往哪走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宮外的市井生活,想與他當個一般的平頭百姓,弄個簡單鋪子或帶個戲班大江南北地走。

  「都好,只要你在身邊,去哪都好。」

  都蝶引甜甜地笑了,對他這種真誠的甜言蜜語最是沒轍,暗自盤算著該往哪座豐饒的縣城去。

  一會,膳食端上桌,兩人邊吃邊聊了會,方巧用完膳食,王強便來稟報說馮玨和湯榮一同上門了。

  「喏,先回房吧。」他說著,輕掐她的秀鼻。

  「知道了。」她張口佯裝要咬,可偏他不閃,被她咬個正著,教她不禁羞赧地鬆口。

  「你好歹也躲一下。」她作作樣子,他配合就是,幹麼真讓她咬著?

  「讓你咬著了,才有藉口罰你。」烏玄度說得理所當然。

  都蝶引瞪大眼,懷疑他的心是黑的,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我才不管你。」正要走,可走了兩步又回頭。「如果要留客用膳,要差人先告訴我。」

  「好。」

  都蝶引才踏出石亭,突地聽見一聲雷響,不由抬眼望去,疑惑明明是萬里無雲,怎無端地打起響雷。

  「回屋裡吧,許是要下雨了。」烏玄度走到她身後,瞧她髮上戴著他送的鳳首釵,不由笑瞇眼。

  走了兩步,她像是想什麼,猛地回頭卻險些撞上他,幸好他動作夠快,硬是撐住她的肩頭,不讓她撞疼自己。「又怎了?」

  「這個。」都蝶引解著繫在腰帶上的絡子,隨即繫在他的綬帶上。「今兒個閒著就給你打個五福臨門的絡子讓你帶在身邊,下頭還繫了一塊玉,讓你趨吉避凶。」本來想晚一點給他,但反正她都戴在身上了,現在給也無妨。

  烏玄度撫著她打的五蝶絡子,想起前世裡,她也曾贈與他,可是後來……

  「怎麼了?不喜歡嗎?」

  「那時方與你重逢時,你睬都不睬我,我曾想過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想認我。」

  都蝶引眨眨杏眼。「胡思亂想什麼?我為什麼要恨你?可以跟你過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樂,那一世裡,我一滴淚都沒流過。」

  一我將你帶進宮,卻也讓你葬在宮裡。」所以,他不禁想,是不是她把福氣都給他了,才教她福薄到離他遠去。「我看,五福臨門給你,你戴著。」

  「六郎哥,那只是命,也許你不信,但我不是被人害死的,我是血崩。」見他又要開口,她忙摀住他的嘴。「過去都過去了,咱們現在已經在一塊了,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回首做什麼呢?這五福臨門就是要給你的,你戴著讓我安心都不成?」

  烏玄度黑亮的眸直瞅著她,突地往她唇上一親,她嚇得驚呼了聲,惹得守在園子附近的侍衛飛快地奔來。

  「沒事,護送夫人回屋裡吧。」烏玄度噙笑道,隨即附在她耳邊道:「既然娘子執意贈與,那麼晚上為夫的再好生賞你。」

  那曖昧的語氣教都蝶引臉上發熱,紅暈一路燙下了雪膩的肩頸。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又羞又惱地吼完,她三步並兩步地走,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

  回到房裡,才發覺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從窗子望去,明明剛才還萬里無雲的天,如今卻像是潑墨般地染了一層又一層的黑。

  當她坐在榻上打絡子時,豆大的雨水已經打了下來。

  沒來由的,她心慌意亂了起來,就像前世裡的那一晚,在她離開他之前。

  「怎會跟馮玨一道來?」烏玄度一進內書房裡,外頭已經開始颳起風,雨勢滂沱,園子像是泛起了層層霧氣,暑氣浪往屋裡沖。

  「不是一道來,是在門外遇到的。」湯榮毫不客氣地在烏玄度面前坐下。「不過我跟他認識,而且挺熟的。」

  「原來如此。」看來馮玨這皇商幹得挺有模有樣的,竟能和皇上身邊的紅人混上交情。

  「瑪玨,坐。」

  「謝烏大人。」

  見馮玨過分拘謹的舉措,湯榮不由挨近他一點。「別擔心,烏大人很好相處的。」

  馮玨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烏大人怎會識得馮玨?」剛才他回府前跟自己說,他要找馮玨問些事,那口吻像是早已見過幾次面,壓根不生疏。

  「碰巧。」烏玄度也沒打算談得太細,隨即導入正題。「今日我請馮玨過來一趟是因為他貴為皇商,一般軍需甚至是宮中採買,應該都是由他經手才是。」

  「是這樣沒錯。」

  「硝石呢?」

  馮玨不由看了他一眼,想了下才道:「硝石是管制之物,但皇商亦可經手,硝石是藥材,也是毒,更是製火藥的原料。」

  「等等,烏大人問這做什麼?」湯榮忍不住插了話。

  「今兒個兵部尚書和五軍都督參了我無故移汛,甚至在汛地裡查到幾十輛裝著火器的輜車,我瞧過了,其中有一輛輜車底部裝了一大袋的硝石。」

  「這是什麼意思?敢情是他們搬得太開心,以致於連原料都搬上輜車了?」湯榮好笑地道。「庫部裡的,我確認過了,沒人踏進去過,裡頭的火器自然都好好的,換言之他們拿出的這一批就是短少的部分。」

  「我不這麼想。」

  「怎說?」

  「數量不對,火器不對,甚至連原料都有,我認為這一批火器是跟工部借調的。」湯榮微呀了聲,笑得很壞。「烏大人,你現在是要讓我知道六部裡頭至少爛了一半,是不?」

  「一般而言,每年工部與兵部都會編列一筆軍火器的請款書,再由戶部核准,從民間各地調集各類所需的原料木材等等,再送往工部的兵器作坊統一製作,再依需要送往之地,在軍器上印上地名和衛營號,火器的話,則是會印上編號。」馮玨提出少有人知曉的工部內藏規定。

  「我還不知道有這事。」

  「而且,一般從各地上繳的火藥原料因為是管製品,所以會在包裝上打上出產地、斤兩和年號的銅印。」他經手過幾次,對於其中的繁瑣手續,怕是沒人會比他還清楚。

  烏玄度沉吟了下,開門見山地問:「馮玨,這兩年你可有經手硝石或硫磺?」

  像是意料中的事,馮玨先是嘆了口氣,而後很爽快地道:「沒有。」

  「這跟虛職領空餉有什麼兩樣?」湯榮沒好氣地道。「他們是怎麼著?拿這筆錢會教他們富甲一方嗎?那得要多少人分啊,分著分著還能剩多少?」

  「正因為分食的人太多,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往國庫挖,而分食的人也會因而形成派系,而且結成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如果只是利字結盟,想要將他們撬開,倒不算太難。

  「可問題是,咱們得有證據。」沒有真憑實據,那些老賊會伏首認罪?

  烏玄度看向馮玨,笑瞇眼道:「馮玨手上有賬冊。」

  「咦?」

  馮玨苦笑著,著實為難卻又不能不照辦。「我手上確實是有賬本。」而且還有屯在他倉庫裡的三年份的硝石和硫磺。「但,只要我把賬本呈上,那就等於是讓皇上知曉我為虎作倀了。」

  皇商與官員向來是相輔相成,各蒙其利的,給官員行個方便,日後官員就會給個方便,所以假帳這種小事真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如今這事要是揭開,他成了共犯,不當皇商事小,被判了刑責才真是冤。可問題是鳳爺發話了,只要是烏大人要求的,他都必須盡其一切所能地完成,除了照辦,他還能如何?

  「嗯,這事簡單,我替你幫皇上求情。不過,馮玨,你要不要上寺廟走走,我真覺得你這一年來走的不是普通的霉運。」去年和今年都各自鬧上京兆尹一次,他真心希望他事不過三。

  馮玨苦笑了下,像是想到什麼,卻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不過,拿了馮玨的賬冊,也動不到兵部尚書,反倒是你留下的孟九有點作用,但是也咬不死兵部尚書。」湯榮沉吟的說。

  「湯大人,兵器作坊雖隸屬工部,但那些軍火器要動用,必須經過兵部蓋印,我只要確認了輜車裡的火器是從工部借調的,他能逃得了嗎?再加上孟九為證和馮玨的賬冊,戶部、工部、兵部,還有捏造神機營移汛消息的五軍都督都脫不了關係。」他認為,如此的結果該是會讓皇上滿意,也算是肅清到一段落,屆時他如果要辭官,皇上應該不會刁難。

  湯榮點點頭,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著吧,一會我回宮盯著那幾十輛輜車,省得被掉包。倒是你,這是再立大功,不知道皇上怎麼封你,你又想跟皇上討什麼。」

  「眼前已經是頂天了,沒什麼好再封的了。」他認為當今皇上是個有心作為的帝王,算來也是百姓的福氣。

  「怎會?上頭還能再封個鎮國將軍。」

  烏玄度但笑不語,他不求賞賜,只求辭官,只是也沒必要在這當頭說。

  「一般來說,輔國將軍通常是冊封給郡王世子的,會冊封一般世族,已經算是相當少見,想再封鎮國將軍,就怕體制不合。」馮玨挑字揀句地道,不好意思說烏家算是沒落世族了。

  他也曾經想過烏玄度一路爬到這個位階,會不會是鳳爺從中相助,可如今看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是靠自己的實力又加上皇上賞識,只是爬得愈高,一個不經心可是會摔得粉身碎骨。

  「也是,當初皇上冊封烏大人輔國將軍,連我都嚇了一跳。」簡直是賞識到不能賞識了,才會拿個實銜拴住他。

  「不過……」馮玨有些欲言又止。

  「怎了,從剛才就覺得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這也未免太不像你了。」

  「不是,是我這兩日在外頭聽到了一些流言。」

  「什麼流言?」

  馮玨有所忌諱地看了烏玄度一眼,心裡百般掙扎,可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了。「外頭傳言烏夫人天生帝后命,而烏大人是因為烏夫人的帝后命才向皇上求恩典,請求皇上指婚。」湯榮深邃的魅眸轉向烏玄度,就見他濃眉微攢。

  「這是打哪傳來的流言,這不是要陷害他嗎?」如果沒見過他們夫妻倆相處,也許他會信,可見過之後,他直覺得是有心人編派這種說法。
  
     「坊間流傳得很快,大概是從兩天前開始的。」馮玨說著,不由又偷覷了烏玄度一眼。「這事烏大人恐怕得查查,否則要是傳到聖上面前,恐怕對烏大人極為不利。」他這麼說算是客氣了,畢竟這種流言不管屬不屬實,都會教有心人解釋成他是為了謀奪江山才娶都家孤女。

  皇上就算再賞識他,恐怕也無法容忍這一點。

  「我知道了。」烏玄度沉聲應著。

  這事棘手……沒人能夠挑戰帝王威嚴,要是引發皇上猜忌,辭官是必要的,但就怕災難會在辭官後。

  「那麼,待我將賬冊整理好後會送過來,我先走一步了。」馮玨起身作揖。

  「一起走吧。」湯榮跟著起身,瞅著外頭滂沱雨勢,心裡莫名閃過一絲不安,才剛踏出內書房,就見有丫鬟撩著裙擺朝這頭跑來。

  「大人,不好了,夫人不見了!」不管氣息紊亂,瑞春放聲喊著。

  烏玄度驀地起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問著,已經走到門外。

  「夫人和大人用過膳後就回房打絡子,後來說乏了想歇會,所以我就跟彌冬退到房外,沒多久聽見裡頭有古怪的聲響,奴婢和彌冬立刻衝進房裡,可是夫人已經不見了,彌冬和侍衛們在附近搜著,奴婢便先趕來通報大人。」

  烏玄度不假思索地下令。「常微!立刻派出所有侍衛在府裡尋找,快!」人才剛走,肯定走不遠,況且他不認為有人能將她從府裡擄走。

  守在內書房外的常微應了聲,立刻調派侍衛出府尋找。

  烏玄度大步回主屋寢房查看,那人恐怕是爬窗而入再爬窗而出,能在這時分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出入……難不成他的侍衛裡混進旁人的眼線?

  他不禁暗咒了聲,踏出寢房外,想找她,卻不知道該上哪去找。

  「烏大人,你冷靜一點,我馬上回宮調禁衛。」湯榮收斂平常的笑鬧,端肅著神情說。

  「不用,人肯定還在府裡。」

  他雖說得肯定,手心卻微微發汗,就怕她遭遇不測。

  他以為他的安排已將她護得周全,沒想到還是有人能混進府裡……老天是在嘲笑他嗎?就像當年,他自以為替她打造出最極致安全之地,然而還是有人被收買,在她生產前讓她喝下催產湯。

  如今,老天就是要他知道,不屬於他的,他再強求都無用嗎?!

  「大人,在後門撿到這個。」常微頂著大雨衝來,不管渾身濕透,遞上了鳳首釵。

  烏玄度接過手,一眼就認出那是他送給她的釵。

  「還有,後門外還掉了這個。」他遞上已經濕透的絲絛。

  烏玄度見狀,忙接過手。「跟上!」也許她還清醒著,所以沿路丟絲絛,好讓他可以尋跡而去。

  但,怎麼可能將人給擄出府,而府裡的侍衛卻毫無所覺?

  湯榮聞言便與他各騎一匹馬沿路尋找掉落的絲絛,一路上不敢急馳,怕會錯過了絲絛,可又怕太慢,絲絛會被雨勢給沖走。

  慶幸的是,當他倆縱馬尋線而去時,果真瞧見路口處都有絲絛,尤其是每過轉彎處皆可見絲絛,可當他倆一路尋跡而去,卻是一路來到宮外,烏玄度不由瞪著遠處的鎮天殿。

  流言……傳進宮中了?

  帝王本猜忌,除去任何威脅自己的人,是天性,他曾是帝王,再清楚不過。

  如果埋在他侍衛裡的眼線是來自大內的高手,要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將小十五擄走,壓根不難。

  後一步騎馬趕到的湯榮見狀,愣了下便道:「這一定是誤會,你稍安勿躁。」不可能,怎可能會有人將烏夫人擄進宮?!

  烏玄度沒吭聲,此時剛好一道電光閃過,湯榮瞧見他臉上晦暗不明的寒鷲,彷彿他又回到初識時的模樣,冰冷且不容親近。

  烏玄度躍下了馬,大步走進宮裡,湯榮見狀,只能快步跟在他身後。

  守宮門的禁衛自然識得兩人,並未阻攔。

  「烏大人,你讓我先面聖,咱們必須先確定究竟是誰把烏夫人帶進宮,也許那些絲絛是有心人刻意丟下的,你先冷靜一點。」湯榮頂著雨勢大步跑到他面前,試圖將他攔下。

  然而,響應他的是唰的一聲,烏玄度拔了劍,野獸般的眸開始失控,在電光雷雨之下,顯得危險而懾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5 10:05 AM 編輯

【第十五章】   得償所願

  「噢……」還未張眼,都蝶引習慣性地揚臂,卻不知道撞到什麼,教她吃痛低吟了聲,疑惑床上怎會擺了又硬又尖銳的東西,而當她一張眼時,她不由一愣,疑惑地看著山洞壁緣,再看著打進洞內的雨水。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是在房裡打絡子嗎?思緒至此,她想起那時好像聽見窗子有異聲,她推開窗子,就失去了意識。

  她在小小的洞內坐起身,這才發覺後頸部發痛,懷疑自己是被人打昏的。她從山洞探出頭,不顧雨水打濕她,她隨即爬出山洞,環顧四周……這裡是將軍府啊,還是主屋後頭的園子,而她剛才所待的山洞,原來是一座假山內部。

  既然將她打昏,為什麼只將她塞在將軍府的假山裡?

  都蝶引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隨即沿著小徑踏上走廊,突覺得府裡似乎除了雨聲就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就連原本幾步一哨的侍衛也都不見縱影。

  待她拐到主屋正門那頭,驚見整條廊道上竟不見半個人。

  她本該先回房換衣的,可這當頭她只想知道烏玄度到底上哪了。快步回到寢房,她從籃子裡取出原本就打好的蝶型絡子,往上一拋成了蝶兒飛舞,她閉上眼,讓自己的感官穿過雨聲,專注於尋找烏玄度的聲音。

  可是,沒有聲音……怎會沒有聲音?!

  就在她心急如焚時,她聽見了細微的聲響,長指一彈,蝶兒隨即穿縫而去,循著聲音方向而去。

  她的視野慢慢地進了宮,眼看又過了三道門樓,才終於教她瞧見了在大雨中對峙的烏玄度和湯榮。

  烏玄度已經拔出了劍,雨中,兩人對視不語,半晌,湯榮卻突地拔出劍,惱聲開口,然她還沒聽見他說了什麼,便聽見——

  「夫人,你怎會在這兒?!」

  彌冬尖銳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感官,教她猛地張眼,就見渾身在滴水的彌冬。

  「彌冬……發生什麼事了?你知道大人跟……」

  話未盡,彌冬已經一把緊緊抱住她。「夫人,你把我嚇死了,真的會把我嚇死!」她多怕再遲一點找到的會是她冰冷的屍體。

  「你別激動,你先跟我說發生什麼事了,還有,大人呢?」

  彌冬抹著淚水,將剛剛發生的事說過一遍。「我只知道大人跟湯大人好像沿著絲絛尋夫人去了。」

  「那怎會進宮去了?」都蝶引喃喃自語著。

  有人竄進將軍府,沒將她擄走,反倒將她藏在假山裡,一方面又有人利用絲絛將他們給引進宮……六郎哥必定會以為是宮中的人將她擄進宮,而能夠調動宮中人手的,不就是皇帝?

  所以,六郎哥是進宮找皇上討人?

  「糟了!」她暗叫不妙,忙抓著彌冬。「彌冬,差人備馬,快!」

  「夫人要去哪?」  

     「別問了,快!」她的腦袋裡出現大膽的揣測,恐怕是有人故意要引六郎哥誤會,讓他失去理智進宮……結果不管如何,只要衝撞了皇上,想要全身而退就難了。

  「烏玄度,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放下劍,在這裡等我,否則……就別怪我將你拿下。」湯榮試著平心靜氣與他講理,可他發現他根本不講理,彷彿他的妻子不見,他的理智也跟著不見,否則只要多用點心想,都能察覺其中古怪。

  然而,烏玄度卻是吭也不吭,手臂微提,長劍直指著他。

  湯榮見狀,幾乎是要動怒了,惱他為什麼就不能冷靜一點!

  他已經一路從端門勸到鎮天門了,再往前就是御天宮了,他不能再由著烏玄度胡來,可又怕一打起來,會傷了彼此和氣。

  正忖著,餘光瞥見有禁衛已經在鎮天門北邊候著,他乾脆回頭奔向禁衛,要禁衛先去查證是否有人將烏夫人擄進宮,然而話都還沒說,一道凌厲的氣息直朝他後背而來,不等禁衛出聲,他只能狼狽地往前翻了兩圈再回頭瞪去,可烏玄度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劍氣凌厲地朝他一輪猛攻。

  幾次將劍格開,湯榮才驚覺烏玄度這身蠻力十分可怕,才接應了幾招,他的手竟然微微發麻。

  天啊,難怪在麓陽時他能夠一馬當先取下敵將首級。

  「來人,找福公公,問清楚烏夫人有無在宮中,快!」湯榮退上兩步後,拔聲吼道,隨即雙手抓著劍擋住烏玄度朝命門而來的一擊。

  禁衛聞聲隨即分了兩人朝御天宮的方向跑,而幾乎是同時,凌厲的劍氣幾乎要將湯榮剖成兩半,還是他奮力一擋,怒吼了聲才硬是將烏玄度給推開。

  「烏玄度,我替你查證不好嗎?!」混賬傢伙,真的是要逼他大開殺戒!

  「能夠出入我府上而無人察覺必定是大內高手……你,是你將人帶進府的,把小十五還給我,我可以饒你一命。」

  湯榮眼角抽搐著,惱他竟在這當頭懷疑他。

  烏玄度向來心細如髮,觀察入微,可這回真是大錯特錯!他沒事擄烏夫人做什麼?本想吼個幾聲罵醒他,然當雨勢漸歇,眼前的他卻變得更加冰冷,尤其是那雙眼黑暗得不著一絲亮度,他甚至沒看著他,但劍勢仍犀利地朝他衝來。

  不對勁!這像伙不太對勁!

  難不成是有人對他下藥還是怎地?黑暗中,對擊的長劍迸現火花,湯榮硬是被逼退幾步,一步步地朝御天宮退去,而身邊的禁衛聚集得愈來愈多,然而卻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

  湯榮一邊應戰,一邊擔憂他這舉措會引來不必要的揣測,可問題他現在快要擋不下他了,更遑論拿下他。

  若他真闖進御天宮……該死,這分明是陷阱!

  「湯副都統,福公公他不知道什麼烏夫人。」之前前去詢問的禁衛趕緊回報著。

  湯榮聞言,跟著放聲吼著,「烏玄度,你聽見了吧,夫人根本就不在宮裡,你清醒點,這是有人故意將你誤導進宮!」

  「謊言!」烏玄度怒斥著,將他一路往死裡打。

  湯榮握緊劍擋住他往下劈的力道,然而那股可怕的蠻力卻逼得他不得不跪下膝,只因他快擋不住了。

  「住手,這是在做什麼!」

  一聲怒喝伴隨著腳步聲而來,湯榮頓覺強壓他的蠻力不見,一抬眼便見是侍讀學士唐子征拿劍與烏玄度對上。

  「大哥,小心啊,他那股蠻力和爹相差不多!」湯榮拔聲喊著。

  他倆都是攝政王義子,從小是跟在攝政王和鎮國大將軍身邊習武,不敢說自己是最拔尖的,但說真的,除了攝政王,湯榮沒遇過這麼了得的對手。

  「湯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湯榮一回頭,見藺少淵走來,趕忙護在他身前,急聲道:「皇上,咱們中了計,烏夫人被人擄走了,這麼循線找進宮,烏玄度那傢伙以為咱們綁了他的妻子,要咱們把人還給他。」

  可問題是烏夫人根本不在宮裡,怎麼還?

  藺少淵皺起濃眉,心底有幾分猶豫。他看得出烏玄度是毫不留情地攻擊,彷彿已經失去理智,為免他傷了唐子征,正猶豫要不要禁衛捉人,甚至就地正法。可是,烏玄度確實是個人才,他捨不得殺他。

  「大哥!」

  一見唐子征被劍格開,湯榮握著劍與疾步而來的烏玄度對上,他沒有再退的餘地了,皇上要是出事,烏玄度就真的死定了!

  「烏玄度,你冷靜,咱們先想法子把尊夫人找出來才重要,烏玄度!」湯榮一個回身閃到他身邊,趁隙將劍抵在他脖子上。

  「……找什麼?」

  「咦?」

  湯榮疑惑自己聽見什麼,對上烏玄度那雙不似人的眼眸,心頭咯登了聲,就見他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劍,手腕一轉,長劍竟朝他剌來。

  湯榮飛快地退開,瞧見他脖子上鮮血直流,不禁斥道:「你瘋了嗎?!」哪有人明知劍就架在他脖子上,竟然還不以為意地動,真以為他的劍不會抹著他的脖子嗎?

  「瘋了?」他喃道。

  他不知道,他的心空蕩蕩的,那些盛怒悲傷像是眨眼消失不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也不記得自己是誰,隱約感覺有什麼在他體內吞噬著他殘存的意識,還有深藏在魂魄裡的痛苦。

  放下吧,守著痛苦做什麼?

  心底像是有股聲音如此告訴他,他高大身形微晃了下,像是抗拒著,可他卻連在抗拒什麼都不明白。

  把一切都給忘了,回到了無,他就自由了,可是、可是……好像遺漏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他想記起,然而記憶卻是一片荒涼,彷彿少了她,記憶全都是空白的,可是她……她是誰?

  「六郎哥!」

  一把尖銳的嬌嗓凌空而至,烏玄度驀地回頭,就見一抹纖白身影竟縱馬急馳而來,擋在面前的禁衛全都退到兩邊,他怔怔地看著她,那些凌亂鼓噪的聲響瞬地消失不見,教他啞聲啟口,「小十五……」

  對了,小十五,他不就是為了她才一路找進宮,可她怎會是從外頭進宮?

  都蝶引來到他幾步外才拉住了馬,飛快下了馬,正要朝他奔去,突地聽見箭矢射出的聲響,還來不及反應,就見箭矢已經射入他的胸口。

  都蝶引瞠圓了杏眼,凄厲的哀嚎了聲,朝他飛奔而去。

  烏玄度笑瞅著她,唇角微勾,鮮血跟著逸落。「小十五……你沒事就好……」他喃著,不捨地抱著她,輕撫著她濕透的髮。

  她不住地搖頭,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托著他跌坐在地,看著穿剌過他胸口的箭,瞥見隱在他影子裡的魑魅魍魎開始暴動著,像是要奪去他的身體。

  怎麼辦?

  這該要如何是好?!

  「皇上,卑職救駕來遲,讓賊人驚動皇上,還請皇上恕罪。」孟委杰從都蝶引身後的禁衛裡走出,手上還拿著長弓。

  湯榮微皺起眉,看向藺少淵,就見藺少淵神色惱怒,像是已經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局。

  「……你想殺了我的六郎?」都蝶引緩緩回頭,神色從慌亂到死寂,本是潤亮的杏眼黯沉無光,隱隱閃動殺機。

  孟委杰隨即戒備地拔箭搭弓,瞄向她懷裡尚有一息的烏玄度。只要烏玄度一死,那帳就不用再查,而且他也因救駕有功而晉陞提督。

  都蝶引眸色冰冷地扯下烏玄度懷裡的蝶型絡子,瞧她輕吹著氣,絡子竟成了飛舞的蝶,教在場人莫不咋舌。

  都蝶引伸出手,讓蝶停在她指尖上,望向孟委杰,淡道:「去。」蝶瞬間疾飛如電,直朝孟委杰眉心而去,連聲哀嚎都沒有,他雙眼一瞠,直挺挺地倒下。

  瞬地,現場靜寂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無人敢動彈,甚至沒人去查看孟委杰到底怎麼了,一雙雙恨死死地盯著她,就怕下一個倒下的是自己。

  她壓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更不管自己拿異能殺人恐會失去異能,她現在只想著要如何壓制這群鼓噪的魑魅魍魎,可偏偏她真的束手無策。

  正苦無對策,卻見兩抹身影驀地出現在身旁,還未瞧清來者,其中一人已探手直朝烏玄度胸口,而另一人則擒住那人的手,再伸出手往拔出的箭頭一握,掌心頓時鮮血直流,隨即往上一拋,彷彿一張密密織就的網將烏玄度團團包圍,鎮住的不只是他的魂,還有他體內伺機躁動的魑魅魍魎。

  見到這一幕的禁衛,莫不退上幾步,怕他們是要施展什麼妖法,就連唐子征都忍不住拉著藺少淵退到廊階上,儘管那動手之人是他義父的至交。

  「你這是在做什麼,蘇破?」鳳巡喃著,手還緊擒住他的。

  「嗯……本來是想收魂的,被你破壞了。」蘇破沒啥誠意地道。

  「你是想逼我翻臉?」

  「你不是一心尋死?收回了最初顛覆命盤的魂,說不准你就能恢復為常人,經歷生老病死,不好嗎?」

  「你!」鳳巡美目緊瞇著。

  「……狩兒。」都蝶引噙著濃濃鼻音,瞅著兩人一來一往地對談。「你爹還有救嗎?」

  「我把他的魂鎮得好好的,就連那票魑魅魍魎都困住了,他當然有救。」鳳巡暫時將蘇破推到一旁,蹲下身審視著她。「你沒事吧。」

  方才趕到時,瞧見她竟以蝶取人性命,可真是教他錯愕不已。從沒想過像她這般秀弱的姑娘,竟也有毫不留情之時。

  「沒事,只要你爹沒事,我就沒事,可他也不能一直這樣困著,他得療傷,而且那些魑魅魍魎也得袪除才成。」

  「這不難。」鳳巡回頭,就見湯榮離得最近,所以朝他勾勾手指。他跟湯榮的義父是數百年的至交,近來才又重逢,所以偶爾會到王爺別莊裡喝一杯,跟湯榮算是相當熟稔。

  都蝶引順著他的動作望去,落在緩步走近的湯榮身上,她沉聲問:「你也想殺我的六郎嗎?」

  面對那沉冷的氣韻,湯榮不禁想,真不愧是夫妻!「烏夫人冷靜點,我向來欣賞烏大人,為了要擋他進御天宮,我可是被他傷著了也不敢傷他。」事實上是他根本動不了他,但男人總是要面子的。

  都蝶引想起了她之前窺探的一幕,又想起他必定是誤解後失去理智,隨即朝他跪伏下來。「湯大人,救救他吧,他都是為了我才會失去理智……請救救他吧。」

  湯榮聞言,鬆了口氣,幸好烏夫人是個能溝通的,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然要救,但是他身上這是……」看似血織的網,他想碰又覺得碰不得。

  鳳巡說著,「一會待我將血網拿開時,麻煩你壓住他的雙手。」

  湯榮本想問,但想想很多事是不需要過問太多的,於是,就在他照辦時,他親眼目睹不少黑影從烏玄度身上竄出,而幾乎是同時,鳳巡快速地抓住那幾抹黑影,掐碎的瞬間,他聽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聲。

  有漏網的影子竄走,鳳巡嘖了聲,來不及抓住,此時一雙纖白小手已經快手逮住,同樣的發出碎裂和哀嚎的聲響。

  看著纖美痩弱的都蝶引,湯榮心底毛了起來,壓根不想問她剛剛到底掐碎了什麼,橫豎這對夫妻……什麼鍋配什麼蓋,絕配!

  之後,烏玄度被送進了太醫院,都蝶引跟侍一旁。

  而兵部尚書聽聞兒子孟委杰的死訊後進宮,央求皇上徹查並還他公道,只是,孟委杰死因不明,再加上禁衛被下了封口令,兵部尚書只能憤恨回府。

  翌日,湯榮代替養傷的烏玄度把馮玨獻上的賬冊和押在牢裡的孟九帶上殿,藉此一口氣肅清了戶部、工部與兵部,三部首長被革職查辦,而五軍都督和三千營提督則是涉及貪墨一併徹查,在烏玄度傷好了七八成時,也正是三部首長被抄家之時。

*             *             *

  「六郎哥,咱們真的走得了嗎?」正在收拾細軟的都蝶引壓低嗓音問著。

  「當然走得了。」烏玄度親了親她的頰。「倒是要委屈你了。」

  他在宮裡失去理智鬧了那一齣,雖說至今皇上未召見他,但一般而言,革職問審是最基本的,可他不想成為待罪之身,所以趁著傷勢將癒之前,想帶著她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是我連累你了……」都蝶引懊惱地垂著小臉。「都怪我氣壞了,我竟然用蝶殺人。」擁有異能的她本就不能將異能視為殺人方法,如今她破了戒,往後大概也沒了從樂家承襲下來的能力。

  「那倒是,連我也不知道蝶也能殺人。」

  都蝶引無奈道:「我也不知道。」她是氣到腦袋空白了,待她回神時,她已經那麼做了,但是她一點都不後悔,她不禁想,她是不是被他帶壞了,才會視人命如草芥?犯下死罪種下因,她真的很懊惱。

  「別想了,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走吧。」他算過了,一些罪犯流放的時間差不多是在四更天,他們就混入流放的隊伍裡跟著出城。

  「真的不跟他們說一聲?」常微還有彌冬、瑞春,還有王總管。

  「不用。」

  都蝶引輕點著頭,任他將包袱掛在肩上,牽著他的手朝將軍府的後門走,豈料門一開——

  「去哪呀,要不要我備馬車?」湯榮就倚在牆邊問著。

  烏玄度黑眸一沉,環顧四周,見馮玨居然也來了。烏玄度微斂眉眼,像是盤算著要在幾招之內將這些人撂倒。

  「喂,烏玄度,我警告你不要恩將仇報!你那天在宮裡將我往死裡打,我到現在都還沒跟你算賬,還好心地幫你把查的那幾件事都擺平了,你感激我都來不及了,現在還打算跟我打一場是不是!」湯榮火大了,反正都蝶引在,他不怕他失控。

  「不知道湯大人前來是——」烏玄度捺下性子問。

  湯榮沒好氣地從懷裡抽出聖旨。「還不跪下接旨。」

  烏玄度無奈,只能拉著都蝶引跪下接旨。

  湯榮滿意地點點頭才攤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烏玄度擅闖御天宮,驚動聖駕,卸其輔國將軍銜,革其神機營提督職,但念在烏玄度立功無數,功過相減之下,即日起封敕為右軍都督兼二品巡撫,代天巡狩,欽此。」

  都蝶引聽到最後,難以置信地偷覷烏玄度一眼。

  烏玄度拉起她,一道接了聖旨,看過一遍後,見湯榮遞了塊玉牌。

        「皇上玉牌,見此玉牌如見皇上親臨,往後你走在天朝的哪個縣城裡,誰都擋不了你。」湯榮硬是將玉牌塞到他手上。「皇上說了,你無心在京裡,那就放你遠行,不過皇上交代的差事,你也得辦才成,至於這座將軍府就留著吧,是皇上賞賜的,有空你就回京住個幾宿也好。」

  烏玄度看著玉牌良久不語,餘光瞥見馮玨走來,同樣遞上一塊銀牌。「在下這麼做算是有點錦上添花了,但大人畢竟帶著妻子,餐風露宿可就不妥了,這塊銀脾是馮家的令牌,一路上吃穿用度皆能使用,大人帶在身上,在下才能放心。」

  「可是……」都蝶引心想平白拿人家令牌,覺得過意不去。

  「是鳳爺下令的。」馮玨補上一句。

  都蝶引聞言,不禁心頭發暖。雖說他不怎麼想與他們見面,倒是時刻都掛記著,要不是清楚宮中動向,又怎會要馮玨特地走這一趟?

  「還有,犯不著這麼急著走,好歹咱們共事一場,至少也讓我送行。」湯榮說得真心誠意,嘴角卻笑得很壞。

  於是,烏玄度答允了,好生安排離京的下一步,晚上特地設宴招待湯榮和馮玨。當晚,眼見湯榮自個兒備了幾壇酒出現時,馮玨暗叫不妙,想跟烏玄度使個眼色,可惜心無靈犀,半點不通。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烏玄度被灌酒,然後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去你的,再兇狠啊!那天是我讓你,懂不懂,要感激我!」湯榮端著酒碗在早已醉暈的烏玄度身旁曉以大義。

  馮玨則是準備趁其不備走人,豈料都還沒跨出門坎,就被湯榮給抓了回來。

  「常微,還有各位,大夥一起用嘛,一起一起。」馮玨趕忙招呼著各派義士,助他逃過這一劫。

  他曾與湯榮喝過酒,知道這傢伙貪杯而且海量,他壓根不想再嘗宿醉的滋味!

  眼見廳堂上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幾乎無一倖免時,裝醉的烏玄度才面無表情地起身,走到外頭,王強趕忙問著:「大人,這要怎麼處理?」見屋子裡倒了一堆人,王強很愁,不知道怎麼安頓。

  「不用管,橫豎天不冷,由著他們。」烏玄度面無表情地說著,徑自回房。

  那麼點心眼,他要看不透,這千年不等於白活了?

*             *             *

  「夫人,酒來了。」彌冬從店小二手上接過酒,狐疑地送到都蝶引面前,只因她不曾見夫人飲酒。

  「好了,已經很晚了,咱們今天走了百里遠,你們肯定都累了,趕緊下去歇著。」拿著酒壺,都蝶引開始趕人。

  「可是大人和常微還沒回來。」打從她們隨著大人和夫人離京,第一站便先來到了靠近送日城的道縣,這兩天大人常帶著常微在市井裡走動打探消息。

  「你倆就在隔壁,我在這兒有個動靜,你們馬上就會察覺。」

  「可是……」心想她被人擄過一次,雖然是有驚無險,但對她倆而言,就是個拂不去的陰影。

  「放心吧,要真有什麼,我會馬上喚你們的。」

  見她如此堅持,彌冬和瑞春只能乖順地應了聲,一道離去。

  都蝶引捧著酒壺坐在榻上,先倒了一杯淺嚐。

  聽說少喝酒的人,酒量都很小,所以她必須斟酌,最好是有點醉又不會太醉。

  話說她喝酒是為哪樁?

  嗯,咳,不就是她想要個孩子,可她已經察覺她家夫君不怎麼想要孩子,於是她打算借酒壯膽,由她主動。

  都蝶引盤算著每個步驟,俏顏不自覺地發燙,發現一杯酒還是太清醒了,她必須再多喝兩杯。

  喝了兩杯之後,再重新沙盤推演,發現還是太羞人了,明顯是她不夠醉,恐怕至少要喝半壺才夠,真不知到底是誰說鮮少喝酒的人容易醉,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她真的太清醒了,都已經喝半壺了,為什麼還是這麼清醒?

  不成,這麼清醒她是辦不了事的,得再喝一點,再喝一點……

  待烏玄度回房時,就見她趴睡在榻几上,走近一瞧,驚見几上竟擱著酒壺,他拿起酒壺一晃,發現酒壺早就空了。

  這點教他詫異不已,想不透她為何無故飮酒,畢竟她向來不喜飲酒。

  忖了下,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然而還沒將她擱到床上,她像是突然清醒,雙手環抱住他,還不住地親著他的頰,甜膩膩地喊著,「六郎哥、六郎哥……」

  烏玄度被她的笑意感染,還想要吻,卻被她捧住臉。「不成,今兒個由我來。」

  「你來?」他笑問著。

  「嗯,我來。」她一坐在床上,便拍著身旁的位置要他躺下。

  烏玄度從善如流,乖乖地躺在床上,而後她隨即往他身上壓下,酥軟的身軀帶著一股香甜味,教他心旌動搖。

  她的吻如網般落在他頰上、唇上,甚至大膽地往下,小手拉開他的腰帶,教他喉頭緊抽,享受著她不曾有過的大膽,然而……他滿心期待落空了,只因擺明由她來的那個人,睡著了。

  烏玄度閉了閉眼,雙手環抱住已經趴睡在他身上的都蝶引,惱她點起了火卻徑自夢周公去了。

  但無妨,他總會讓她明白,該寵的時候,他可以寵到無極限,該罰的時候,他可以罰到她淚流滿面。

  半夢半醒間,都蝶引突地低吟了聲,不一會兒她張開眼了,疑惑自己為何低吟,想細忖,可實是太倦了,教她忍不住又閉上眼,可才閉上眼,一股酥麻隨著擺送在她體內流竄著,教她又低吟出聲,隨即抬頭望去——

  「醒了?」他粗嗄問著。

  都蝶引傻愣愣地看著他刀鑿似的胸膛,然他的擺動卻突地生猛了起來,才教她驚覺他竟趁她入睡時下手。

  而且——

  「火、火!」啊,為什麼這間客棧雅房有這麼多盞燭火?!

  「嗯,亮一點,好讓我能將你看仔細點。」為了給她驚喜,他特地下樓跟掌櫃的多要幾盞燭火,瞧她如此激動,就不枉他走這一趟。

  「你……」

  「嗯,誰要你昨兒個替我點了火就徑自睡了?」他抓著她的腰,側著身在她體內律動著。

  都蝶引身體像著火一樣,哪裡記得她昨晚幹了什麼事?

  她不是在喝酒嗎?什麼時候被帶上床了?

  她羞得想拿被子遮身,可身後的人立刻將被子給丟下地,對她上下其手,一雙黑眸更是大方地欣賞著她渾身緋紅的柔膩身子。

  「六郎!」她氣息紊亂地喊著。

  「對了,這是客棧,不比自個兒家裡,你這樣喊,說不準這一樓的人都聽見了。」他好心地提醒她,用最折磨人的速度凌遲彼此。

  都蝶引羞紅了臉,緊摀著嘴,怕有人上門詢問,可偏偏這人天生劣根性,隨便一樁小事都能借題發揮,根本是欺負她上癮。

  是說,她昨天喝酒是為了什麼?

  她用力地回想著,然而身後的人卻不給她思索的機會,烙鐵般的巨大充塞著她,緩而折磨人地擺送著,讓她無力思考,直到她無意識地逸出嬌軟吟哦,讓他像是再無餘裕懲罰,拉開了她的腿,加快了擺送的速度。 

  酥麻的快意在抽送間快速地堆棧著,像海浪襲頂,讓她開口求饒,頓時,她聽見了他悶哼了聲,隨即撤出,瞬地,她像是想起什麼,不管這溫存過的身子正發軟著,硬是翻身壓到他身上,垂眼往下一望,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問的同時,她已經強迫地拉開他的手。

  「……何時我的小十五竟如此風情萬種,企圖駕馭我了?」他粗嗄問著。

  看似調笑,可她太熟識他了,深知他分明已至臨界。

  「是啊,從今天開始,往後都由我來。」雖然她現在很清醒,可這羞人的事還是必須持續下去,誰要她想要個孩子。

  「可惜了,儘管風景如畫,可我向來不能被欺壓在下。」喃著,他抱著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感覺他要離開,她抬起雙腿纏住他的腰,硬是不讓他走。

  「這是在做什麼?」他氣息微亂著,彷似已經忍至極限。

  「你為什麼不肯給我個孩子?」事已至此,再裝傻也沒意義,倒不如大夥攤開,省得之後衍生出誤解。

  烏玄度墨黑的眸直瞅著她。「為了一個孩子賠上一條命,值得嗎?」

  「那是意外。」

  「是啊,誰都不能保證意外何時上門。」他流浪了千年,並不是要為了目睹她的死。他只想疼她寵她,與她一起到老,不想讓任何意外破壞他的心願。

  「那還不簡單,待我要生產時,把狩兒找來,順便將他那朋友也帶來,我要是有個意外,有他們在,還怕捱不過去?」雖說狩兒一直未點明蘇破究竟是何身分,但她從僅有的線索推測他定是個陰司官,有個陰司官在旁,有什麼好怕的?

  「你真以為有萬全準備,就能肆無忌憚?」

  都蝶引笑了笑,小手在他身上游移著,聽見他悶哼了聲,她乾脆環抱著他的頸,白皙滑膩的軀體在他懷裡蹭著。

  「其實狩兒跟我說,咱們至少還會再有一個孩子。」她口吐蘭馨地道。

  「他?」他粗嗄喃著,被她誘得心猿意馬。

  「樂家人的天賦,男子承襲的總比女子的多,狩兒的能力恐怕跟我大哥不相上下,他也能看見禍福生死,預測未來。」

  「是嗎?」他倒沒想過這個問題,早知如此當初離京時先跟他問個詳實。

  「六郎哥,你真的不要孩子嗎?」她媚眼如絲,張口吮吻著他的下巴,極盡挑逗地舔吻他的頸項。

  烏玄度粗重地呼息著,陷入天人交戰好一會,驀地再度進入她。

  她狠抽了口氣,然而隨之而來的抽送如海浪擊岸,教她逸出破碎的嬌吟,直到他終於在她體內迸射出熱液。

  他喘息著,在他懷裡的都蝶引渾身上下都染上緋紅,氣息還紊亂著,一陣天旋地轉,她竟坐在他的懷裡,體內的烙鐵不知何時又壯大了起來,隱隱令她脹痛。

  「既然小十五這麼想要孩子,想必今日定是良時吉刻,自然得多要個幾次才能一舉得子,是不?」他鼓舞著她,誘導著她如何取悅自己。

  都蝶引雙手按在他胸膛上,不敢相信他一有餘裕了又開始整自己。她是想要孩子,也確實想要主導,可問題是他都已經答允了,為何還要她動手?

  「你要是不動作快,明兒個可是沒有上街的時間了。」

  「卑鄙小人……」明明說要帶她上街的。

  要她動……怎麼動?她好累了,她睏了……他卻驀地一頂,教她逸出嬌吟,對他又惱又氣,偏又無計可施。

  這漫漫長夜,到底要怎麼度過!

  幾個月後,烏玄度一行人急急趕回京城,只因都蝶引需要安胎。烏玄度先將她安置好後,立刻進宮面聖,遞上假條,隨即進了馮家酒樓,差人將鳳巡找來。

  待鳳巡得知原由後,冷著臉將蘇破逮來,一併住進將軍府。

  幸好,三個月後一個清晨,都蝶引痛得醒來,瞬間將軍府有條有理地動了起來,此時宮中派來三位擅長婦科的太醫待命,馮玨早已備妥了四名京城有名的穩婆和醫女,一切準備就緒。

  當屋裡傳來都蝶引壓抑不了的痛吟聲,鳳巡不由瞥了烏玄度一眼,只見他的臉色越發的沉,不禁對著身旁的蘇破道:「還好當初幫他把身上的魑魅魍魎都給除盡了,否則照他這沉不住氣的模樣,何時要被反噬都難說。」

  「小聲一點,你爹在瞪你了。」蘇破好心提醒著。

  「那張臉要我叫聲爹,真是為難我。」不是他要嫌,烏玄度那張臉實在是比他玩過的小倌的脂粉味還要重。

  蘇破涼涼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自己那張臉其實也有點偏女相,據說他長得像他母親,可以想見當年的樂緣絕對是個傾城美人。

  「蝶引不會有事吧。」

  面對走來劈頭就問的烏玄度,鳳巡只是瞅了他一眼,像是他問了個可笑問題。「我怎麼會知道?」

  「你不是能觀人生死禍福,甚至預知未來?」烏玄度攢起眉道。

  「是啊,可問題是,我壓根沒有碰見她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我要從何得知?就算大夫診脈,至少也要遞條絲弦吧。」

  烏玄度聞言,暗惱她竟眶了自己!

  驀地,屋裡傳來尖銳的聲響,兩人同時朝產房望去,便見烏玄度已經沉不住氣地踏進產房裡。

  霎時,產房裡雞飛狗跳,一個個喊著要烏玄度離開產房。

  「全給我閉嘴!」烏玄度沒了平時的從容,暗沉冷鷙的眸掃過屋子內的穩婆和醫女,才緩緩走到都蝶引身旁。

  她的臉色慘白得找不到一絲血色,像是快要喘不過氣,虛弱得教人膽戰心驚。他緊握住她的手,啞聲問:「疼嗎?」

  「嗯……疼……」

  「你……」烏玄度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在這生死關頭上,他是真的束手無策。多想叫她別生了,可她能不生嗎?

  要是她再因此而離開他……他會掐死那個孩子!

  一陣痛楚再犯,都蝶引狠抽了口氣,渾身不住地顫著。

  「夫人、夫人再使把勁,趁著這一波的痛楚,一股作氣地用力。」穩婆見狀,趕忙喊著,而另兩名穩婆則是不斷地撫著她的肚子。

  明明就是胎位正常,順產沒問題的小事,可這大人與夫人卻像是要面臨生離死別一般,教一夥人都跟著緊張起來。

  而就在這一陣痛楚推波下,都蝶引終於產下了孩子。

  「恭喜大人,添丁呢。」醫女趕緊將孩子打理好送到他面前。

  烏玄度瞧也不瞧一眼,直到都蝶引出聲才接過孩子湊到她身旁。

  「嘿……臉好皺呢……」她笑著卻不住地掉淚。

  「怎麼變得如此愛哭了?」烏玄度嘆口氣,抹去她的淚。

  「這一次終於見到兒子了,上一次……我連他的臉都沒瞧見呢。」她有多抱撼啊,懷胎十月,卻沒能見上一面。「六郎哥,我沒有聽見孩子叫我娘,這一次總算能圓夢了。」

  屋外,鳳巡靜靜地看著產房外,嘴角勾了勾,無聲喊了聲。

  「真可愛。」

  鳳巡冷冷睨去。

  「誇你。」蘇破涼聲道。

  鳳巡突地勾唇。「在床上誇我,我會比較開心。」

  「不要臉,誰要誇你!」起身的瞬間,形似煙霧般地消失,可偏偏又被鳳巡給纏上,轉眼間,屋外不見半個人影。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0-26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0-24 11:08 PM 編輯

【番外篇:千年前的真相】

  深夜裡,向來靜謐的皇宮突地揚起聲響。

  腳步聲,嘶吼聲,讓待在都察院裡的蘇破踏出衙門,下意識地朝天官府走去,一路上,他竟瞧見了禁衛飛步朝皇上的寢宮而去,甚至還瞧見了其他禁衛在宮裡像是在尋人,教他心生不祥之感,拐了幾個彎,避開了禁衛,就見天官府已在面前。

  「蘇破。」

  蘇破聞聲,回頭望向正快步奔來的樂盈,隨即朝他作揖。「天官大人。」他之所以與樂盈熟識,乃是因為他是樂盈的小舅子。

  「蘇破,皇上駕崩了,王爺將會成為階下囚。」樂盈語氣平淡地道。

  「咦?其他兩位皇子造反逼宮嗎?」雖說皇上並未立下太子,但朝中皆知皇上偏寵早年已封王且開府的三皇子。「不對,皇上並無異狀,為何駕崩?況且宮中並未響起喪鐘。」

  樂盈睇著他,道:「如果有天你遇見王爺了,告訴他,要恨就恨我。」

  「大人?」

  「我已經儘力了,當年我只能用這種方法讓太平盛世延續二十年,這已是極限。」他口中的極限指的是皇上維持清醒的極限,事實上,二十年前樂緣死時,皇上就已經瘋了,如果他無法給皇上一份寄望,他是絕計活不到現在,王朝也早就會被改朝換代,哪裡來的二十年太平盛世,可這只是讓百姓得以從二十年的太平盛世裡攢下一點基業,熬到下一個朝代初立。

  為此,他利用了王爺,甚至連樂家都賠進去了,至於皇上的未來如何……他是真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大人,你說這些話到底是……」話未盡,他已聽見陣陣朝天官府而來的腳步聲,一聽便知是訓練有素的禁衛。

  「你快走吧,別被牽扯在內。」話落,樂盈已經轉身進天官府。

  蘇破愣在原地,直到禁衛逼近,他藏身在樹叢後,聽見禁衛衝進天官府後,裡頭傳出了陣陣哀嚎聲。

  他緊握著拳頭,卻也清醒,憑他一個文人,根本幫不上忙。

  回頭,望著詭異猩紅的天,他不禁想,王爺到底在哪……  

【全書完】



【後記 從鬼怪開始 綠光】
 
  會有這本書,是去年跟阿編聊天時提起的。

  因為跟阿編聊起了韓劇《鬼怪》,唉,我實在太喜歡《鬼怪》的設定了,但如果沒有女主角會覺得更完美。(這是身為腐女的心聲)

  不得不承認,我真的非常偏愛奇幻題材,所以近來寫的大致上都是這種套路,可是這本書是我擱上好幾年的設定,一直放著,如果不是剛好聊到《鬼怪》,應該也不會動筆吧。

  這本書最原始的發想,來自於秦始皇求長生不老,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飄去莊周夢蝶……嗯,作者的腦內宇宙向來就不是能控制的,當它來時,我也只能全盤接受。

  最後經過時間的沉澱和淬鍊,就變成現在這個故事的模樣了。

  對我來說,莊周夢蝶和梁祝化蝶,在某程度上是相同的,而這個想法,也等同這書裡的軸心了。

  其實,我一直試圖讓男主角變成個極致的瘋子,卻又忍不住想,這好歹是羅曼史啊!真的需要一個瘋子般的男主角嗎?我捫心自問,然後,決定下次有機會再挑戰,所以,烏玄度,我就放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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